此刻第二通鼓声起,谢景言再度驱马入场,马蹄迅疾,他开弓搭箭,不过倏然间箭已离弦。那箭声铮然带响,凌厉破空。
可这一箭也没有中。
雁卿便听有观射的人低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箭蓄而不发,是他失策了。”
又有人道,“这样的长射得用硬弓。并非他才具不及,只是年幼力微,尚不到火候罢了。”
……雁卿便又去看谢景言,见他目光越发清黑专注,四面扰扰之声仿佛悉不入耳,便不觉轻笑起来。
元徵也在观射,见雁卿望着谢景言抿唇微笑,仿佛了然。他心里便是一顿,不觉攥紧了缰绳。
第三通鼓声响起,谢景言再度入场,骏马散蹄。便如鹰隼待发,谢景言开臂张弓,那弓弦绷满,累累有声。仿佛连时间也有片刻停滞。倏然间长箭离弦,破空而去。
箭已中的。
人群依旧静默无声,待那中的声迟迟的、突兀的传来,才仿佛确认了一般。叫好声如雷鸣般满场响起。谢景言便回过头来,先时雁卿还疑惑他在找什么,待两人目光遇上,才明白他竟是知道她在这里。谢景言就对她一笑,分明就是在说“不负所望”。
雁卿略一愣,随即也欢喜的笑起来——原来谢家三哥哥不但看到了她,还记得她先前的话。言必践行,这样的少年总是帅气又可靠的。
片刻间那些大兵们就一拥而上将谢景言围起来。他便不再看雁卿,任由这些不像话的长辈推来锤去的夸赞,已和他们闹成一片。待鹤哥儿上前,他便去拍鹤哥儿的肩膀。结果就让鹤哥儿一把夹住脖子,“别得意,下回肯定是我赢。”
谢景言就道,“让让你也不是不可以——”自然连鹤哥儿也拖下水去了。
待一行人簇拥着离开,谢景言就抽空回头,对雁卿举起手臂,笑着挥了挥。
明明是今日才认识,却如故人般相熟。
虽鹤哥儿输了,雁卿依旧替谢景言高兴。
便回头去找元徵,向人展示自己发现的珍宝般,欢喜的对元徵道,“七哥,那个就是谢家三哥哥。”
可元徵只平淡的一点头,“哦。”
☆、38第三十六章 (上)
雁卿不解的望着元徵,道,“七哥?”
元徵便说:“我不喜欢他。”
——你将宝物给他看,他却意兴珊珊,乃至于心生反感。纵然你不觉得被冒犯了,也终究是尴尬的。
雁卿一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她在月娘身上碰壁多了,已渐渐明白有些事是强求不得的。哪怕你觉得再好的人和物,也总会有人不喜欢。譬如月娘不喜欢元徵,再譬如元徵不喜欢谢景言。
他就是不喜欢,你还非要跟他说,迟早他要和你恼火起来。反不如不说。
雁卿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强求。
只是心里还是失望的,一时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是元徵又解释道,“并不是觉着他不好,只是他身上有斧钺杀伐之气,令我觉着刺人……你若遇着他可以问一问,只怕他是杀过人的。”
雁卿不觉一凛。虽已是阳春三月,可林间阴翳,风中隐约沁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凉风舔过,一时寒毛都竖了起来。
实则论说“杀人”二字,林夫人身上可谓血债累累。可在雁卿这个年纪上,只听父兄说平叛开疆、战功封侯,却从未真切的明白这些都是建立在杀伐的基础上的——她家中父母兄长自也不会向她分说这些。
是以她心里杀人是一回事,上战场则是另一回事。一时尚联系不到一处去,这也是人之常情。
元徵故意以杀人代之,可说完了便陡生懊恼——他也意识到自己是在故意离间雁卿和谢景言,这做法终究是令人不齿的。
可让他主动去承认、解释,他也不肯。
远处战鼓再度擂响,演武场上人山人海,欢呼如雷。
在雁卿心里,元徵凭空猜测,又信口说出,对谢景言是颇失礼的。她略有些恼火,可又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她。
她就望着场上马蹄踏起飞尘,箭矢贯穿而去。又有刀矛枪剑,士兵们呼喝着展示阵法。她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些什么东西——她今日所见种种,哪一样不是为了杀人而演练的?
她就又记起书上说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的战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是很简单的真相,雁卿也轻易就想明白了——得说这真相虽不至于残酷到颠覆伦常,却终究是令人不适的。
原来以往她认为是荣耀和功业的东西,并不纯然是那么回事。
雁卿心情便略有些消沉。
她倒没想到元徵是故意混淆,却也意识到——谢家三哥哥随父祖在外征战,只怕也是见识过战场的。元徵所说的“斧钺杀伐之气”大约就来源于此。
而她的父祖辈乃至她的阿娘,何尝不也是如此?谢景言身上的杀气比之他们,又不算什么了。
想必元徵面对他们时,只会更难受。
意识到这一点,雁卿便更尴尬了。
就对元徵道,“演武场原本就比旁的地方杀气盛大。七哥若觉着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其实也是关切——元徵素来体弱,对杀气比旁人敏感些也是有的。
可要说赌气,那也不是没有。
元徵立刻也察觉到了——他只是心里烦恶谢景言,故而口出恶言。不想反倒是令自己同雁卿疏远了。
他孤僻归孤僻,处事却一向都还周全。偏偏当着雁卿的面频频失言。他自己又何尝不懊恼,可是雁卿的言行每每令他焦虑、失准。他已是关心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