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电话里没说清,所以才想着见面谈谈。”李承运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沉稳淡定,重岩不得不承认这人至少从外表看还是很有风度的。果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流氓的,总要有些过人之处才行,不但脸要长得好,脸皮要结实,还要长出一副铁石心肝,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才行。
“谈什么?”
“是这样,”李承运神色稍稍有些犹疑,他已经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地说服他了,“你爷爷想见见你。”
重岩只是看着他,不摇头,也不点头,没有任何表示。
李承运叹了口气,“不管我怎么对不起杨树,这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能因此就否认你和爷爷之间的关系。重岩,你爷爷岁数已经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去见见他,好吗?”
原来还是这件事。
重岩很谨慎地看着他,“他想见我?”
李承运点点头。
毕竟是上辈子接触过的人,重岩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不觉得自己对李老爷子来说有多么特殊。论情分,他比不了朝夕相处十多年的李延麒李延麟,论自身条件,重岩并不是一个性格讨喜的人,他就是个普通学生,也没显示出什么过人的才能。他记得上辈子李老爷子就对自己不阴不阳的,偶尔会跟自己聊一聊在临海的生活,重岩没看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另眼相看的。
“还是不见了。”重岩摇了摇头,“让老人家好好养身体吧。”
李承运想起昨天的那通电话,当时他只是觉得这孩子性子有些执拗,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孩子并不是他自以为理解的那样是在“耍小脾气”。这孩子头脑比谁都清楚,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并强势地坚持到底。
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重岩还未成年,没有钱,没有背景,可是他的性格里却有种很强大的东西。李承运不知道这种在支撑他的东西该叫做什么。如果换一个场合,或者换其他的什么人,李承运或许会对这样的性格表示赞赏。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头疼,这孩子果然如温浩所讲的那样不、好、对、付。
“我回学校了。”重岩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招待。”
“你再想想。过两天我给你打电话。”李承运心里有种隐秘的挫败感,却不愿意表露出来,他起身把重岩送到门口,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手伸出去才反应过来这孩子的身高已经快赶上自己了。
那一霎间的感觉,竟然是有些遗憾的。
重岩没让人送,自己打车去了学校。
出租车驶近校门口的时候,重岩隔着车窗玻璃远远看见秦东安正站在路边跟一个男人说话。秦东安的样子挺不高兴,梗着脖子说着什么,那男人双手揣在长裤的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微侧头的姿势显得耐心十足。
重岩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看背影这男人的年龄应该也不会太大,个头很高,身材修长结实。不知道是不是秦东安时常挂在嘴边的“我哥哥”。
秦东安又说了句什么,男人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是很用力的那种拍法,反而显得十分亲昵。秦东安缩着脖子躲了一下没躲开,被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拎着后脖子往校门口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
走在周围的几个学生都笑了起来。
秦东安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脸色气得发红。他瞪着眼睛冲着男人嚷嚷了几句,转身跑进了校门。
男人目送他离开,转过身穿过马路,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黑色轿车。
距离有点儿远,男人脸上又戴着一副大墨镜,重岩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有种感觉,那个男人的脸上一定带着微笑。
很暖很暖的那种微笑。
☆、直觉
重岩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他从走廊上走过的时候,有不少女生偷偷看他。北方人普遍个子高一些,但重岩在他们当中仍然很显眼。他的气质当中混杂了某种说不清的特质,就好像少年的青涩尚未完全化开,顾盼之间却已经多出了某种成年人才会有的味道,沉静、优雅、强大的自信以及轻浅的苍凉。
重岩旁若无人地穿过了男孩女孩们意味不明的注视,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秦东安在教室后面跟两个男生打闹,他把一个胖胖的男生压在桌面上,那胖子一边笑一边讨饶,“哎呀,秦班长,秦大哥,我不笑话你了。”
秦东安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他的胳膊,气咻咻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再敢笑话我,我就揍你!”
胖子呲牙咧嘴地揉揉肩膀,“你哥好帅啊。”
秦东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啊,好帅啊,让他捏着你的脖子耍帅试试啊。”
胖子和旁边几个男生都笑了起来。
重岩心说果然是他哥哥。他对秦家兄弟的相处模式感到新奇,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说起来他也是有兄弟的人,不过他那些所谓的兄弟……还不如没有的好。重岩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们身份的问题,跟自己的心态也有关。他很难接受有什么人离自己太近,如果真的有谁越过了那个距离,会让他生出强烈的不安。
重岩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心里暗暗琢磨这或许也跟他的自言自语一样,都可以归咎于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吧。
上课铃响了,秦东安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大咧咧地拿胳膊肘撞了撞重岩,“哎,期中考试完了之后学校要组织去参观美术馆,你去么?”
重岩摇摇头。他对美术作品什么的没有兴趣,尤其那些抽象的色块线条,他压根就看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秦东安揉揉鼻子,有些泄气地说:“我也不想去。不过我哥非让我去。他说我没有艺术细胞,让我去熏陶熏陶。”
重岩莞尔,“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还可以吧。”秦东安悻悻,“你有兄弟吗?”
重岩轻轻摇头。
“没有也正常,”秦东安指了指胖子,再指前面座位的几个学生,老气横秋地说:“都是独生子女。时代造成的。”
重岩被他的语气逗笑,“那你家呢?”
“我家情况不一样。”秦东安说:“我妈身体不好,不能做那个什么手术,只能把我生下来。我哥说就为了生我还罚了一笔钱呢。”
重岩觉得他哥哥大概是在骗他。有钱人家要多生个孩子办法多得是,不怕麻烦的话还可以去国外生呢。
秦东安抱怨说:“我哥说我要自己把这笔钱挣回来,正逼着我礼拜天出去打零工呢。”
重岩心中一动,“打什么零工?”
“送快递!”秦东安用一种寻求同盟的眼神看着他,“你说他这个主意是不是太缺德了?”
“送快递啊,”重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未成年也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