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长焕看她笑,也傻笑了起来。瑶芳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好再逗他,免得他在御前做出不大得体的事情来。姜长焕又看了一阵儿,见她一动也不动,便觉有些无趣。继续附和着叶皇后,将元和帝哄得开心。
说了几句,叶皇后又问罗老太太:“二郎更小些的时候,也是在湘州的,老人家是亲眼见过的,他可淘气?”
罗老太太道:“也得看会不会淘气,有的孩子就可爱,有的孩子就烦人。小郎君得帝后青眼,那就是会淘气的。”
说了几句,吴贵妃那儿又来人请,说是孩子想元和帝了。元和帝摆摆手:“你们说话吧。”抬脚他又走了。走得忒快。
他一走,罗老太太又尴尬了一点,皇帝这样可真不太好。丽芳的脸上已经有一点义愤了,掐了一把大腿又忍住了。
唯叶皇后没事人一般,又颁了些赏赐。仲嬷嬷凑趣儿道:“恭喜,这是过年例赐之外的,得这个的人可不多。”
叶皇后想了想,命姜长焕:“你在我跟前,就当一回差吧,替我送老人家到门口儿。”
姜长焕巴不得这一声儿,一路送到老太太上了轿子,又看丽芳上轿子。轿夫压下了轿子,丽芳站在轿子前,忍不住对他道:“你小子倒机灵,可把心眼儿放正了。”姜长焕如今脾气好了许多,被这样说也不恼,微笑道:“心眼儿放不正,就不算是真机灵。”惹得丽芳多看了他好几眼,好像才发现一样地说:“嗐,你比上回又长高了些呢。”
说完,又不上轿,先把妹子塞了进去,自己才对姜长焕道:“过年了,你要得了假出来,到家里来坐坐,我叫他们备些南方吃食。”
————————————————————————————————
一场谨见,罗老太□□孙三人是十分满意的,瑶芳略有不满,也因碍眼的中途离场而减轻了许多。姜长焕见到了瑶芳,又在丽芳那里搏了些好感,也很满意。叶皇后见罗老太太一家本份,更觉瑶芳合意。至于那中途来了又被吴贵妃钓走的元和帝,还真没什么人在意。
回到家里,却见门口又有两乘小轿,宋婆子上前询问,知道是罗二奶奶来了。罗郎中家到今年秋天人口终于多得住不下了,除了长子依旧在老宅居住,其余几个儿子都各想办法搬出来。罗二奶奶会持家,在离鸡爪胡同略远些的地方买了所小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她原本就会奉承姑妈罗老太太,自打罗老太太又来了京里,且不总见客,每逢节日,她总是要跑这一回的。
罗老太太也不想娘家没一个人儿上前,对罗二奶奶的到来,也是欢迎。每每手里好漏些银钱给罗二奶奶。上回裁冬衣,就顺手给了罗二奶奶一块料子。虽不是宫里赐下来的,也是京里有名的铺子出的。罗二奶奶自己也没舍得穿,给了要说亲的闺女裁了一身新衣。
今天她又来了。说是先来拜个早年,她娘家略有点门路,能弄到南边来的鲜鱼,今年送了四尾四腮鲈鱼来。罗老太太在轿子里说:“堵在门口不成话,都进去再说。”
罗二奶奶带来的两个人,搬一只水缸,里头养着四尾鱼,都还是活的——十分难得。罗老太太微笑道:“你有心了。”丽芳也笑着说:“别说在京里了,就是在南边儿,这也不大好弄到手,大冬天了,还是活的。”罗二奶奶笑道:“也就只有这点子东西能拿出手了,以往都是姑太太疼我,我总要有些孝敬不是?”又问是不是去宫里了,真是特别羡慕云云。
奉承得罗老太太通体舒泰,狠一狠心,将宫里赏的匣子打开,取了两只小金元宝给罗二奶奶:“拿去给小子们,讨个好彩头。”罗二奶奶一面收了,一面笑道:“我这来送礼的,偏又得了姑妈的东西了。”
又说自己长这么大,只看过宫墙,不知道娘娘和圣上都是怎生威严模样,还是姑妈有福。罗老太太便说娘娘如何端庄,圣上威严又和气等等。说着说着,便八卦了起来。罗二奶奶又说一些她知道的传闻,譬如:“听说,宫里如今不大太平,吴贵妃得圣宠,可偏叫个不得宠的王才人抢了儿子的先儿……”
罗老太太道:“圣上是喜欢吴贵妃的儿子的。”忍着没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
罗二奶奶见有人挎,又说了起来:“这王才人也是,听说也是个美人儿,就是脑子不大好使。姑妈这回没见过她吧?摸估着过年领宴,您也见不大着她了,她呀,说是太多嘴,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丽芳道:“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说是要向娘娘效忠?”
罗二奶奶神秘一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样的消息,我这消息啊,外头阁老们都未必能知道。她呀,传说生完了孩子就曾向圣上进言~说楚王要谋,还说啊,那个湘州姜千户家的大儿子会附逆。”
“噗——”瑶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罗二奶奶忙说:“别呛着别呛着,你也觉得逗吧?怎么会啊?国公爷传来的消息,那位小郎君,可是忠诚,又有能耐,哪家闺女能得这样的夫婿,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呐!这王才人,偏胡说八道,活该她失了圣心。要不是还有个儿子,她这日子呀,可难喽!”
自古文无第一,美人亦如是。有些话,老婆能说,小老婆就不能说,何况还是不得宠的小老婆,哪怕你说得是对的,还是招人厌。何况还说得不全对?
丽芳道:“还好,娘娘宽宏大量。”
罗二奶奶道:“哎哟我的大姑奶奶,可不是么,她还是不肯消停。前阵儿张丽嫔不是也生了么?娘娘护持着,丽嫔这才妥妥生了个儿子。王才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丽嫔说——吴贵妃得宠,娘娘这是要人分了贵妃的宠,是在利用丽嫔呢。丽嫔只想安心过日子,听了这话,吓得都病了,可不就叫娘娘知道了?”
瑶芳冷笑道:“宫人两千,千里挑一,还有两个人尖子呢,且得一选。娘娘就‘挑中’了她。吴贵妃气焰正盛,年纪又渐长,脾气愈发暴躁起来,宫人生得美的,颇有几个遭她的毒手。哪怕是利用,也是救了她一命。有什么值与不值?娘娘从不缺人‘利用’,这世上多的是求‘被利用’却不得其门而入,恨不能插了草标卖身的。何必说得跟谁逼良为娼似的?!丽嫔也是,吓什么吓?还是心里有鬼。”
罗二奶奶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
几人又说一回,瑶芳不免为叶皇后担心了起来:有了这么一个王才人在,不晓得又要生出什么事儿来。王才人看似愚蠢,杀伤力却是不小,她是长子的生母。蠢人有时候比聪明人还难缠,你知道聪明人有多聪明,却鲜能想象得出来蠢货会犯什么样的蠢、在什么样的时候坏事儿。
看来,姜长焕出来的时候,得设法通过他给娘娘提个醒了。
☆、第78章 徒劳的争斗
这消息委实新鲜,祖孙三人听罗二奶奶讲了一回王才人胡乱进言失宠,拿儿子跟吴贵妃的儿子争宠的事情,都很关注。罗二奶奶又说了些皇子的事情,道是娘娘对张丽嫔的儿子格外照顾些:“也是,王才人太招人厌,连带着儿子受累,吴贵妃是得宠,圣上虽喜欢她儿子,可谁叫生得晚了呢?还是丽嫔老实些,做娘的老实明白事儿,儿女也受益……”
真是难为她能将这些事情说得如此明白。这些事儿,明眼人一看即明,然而世上大多数人还是不那么明白的。一个消息不灵通,就能卡死许多人的判断。
丽芳很感兴趣消息的来源,也没能从罗二奶奶口里问出来。再问下去就有些不识趣了,丽芳只得住口,转而探听更多的内-幕。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本事呢?别穷问到底,下回还能再跟罗二奶奶打听些消息。
瑶芳却很担心,王才人的一些消息,连容阁老家都不知道,至少没听容七娘姐妹几个提起,罗二奶奶又从何得知?罗二奶奶知道了还跑到自己家里来讲,虽是好心,却未必会办成好事。这里面看似后宫争宠,其实是涉及立储之事。在娘娘没生出板上钉钉的太子之前,这立储的事儿,且有的闹呢。以前就是,不知道折进去多少人。又有一干抢着要挨廷杖的,把局面搅得更乱了。
她爹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了,举人出身,要做到封疆大吏是千难万难,反正她是没听说过的。最好的不过是调到京里,给他一个差不多品级的中枢官职,一气熬资格熬到休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是这样,以后少不得要与京城的人打交道。更重要的是,要主动或是被动地掺和进立储这件事情里面来。罗家是贺家的亲戚,打探了这等宫闱秘辛,又跑过来说三说四。贺敬文又是个呆子,只会一条道走到黑。眼下未必是有人设套,可等到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卖消息的被挖了出来,顺藤摸瓜,借他来伤容阁老,贺敬文的脑子,是绝计躲不过的。支使亲戚窥伺宫闱,不管贺敬文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地投机钻营。元和帝只会觉得被打了脸,到时候贺敬文在他心里跟楚王就是一样一样的、恨不得掐死了账的人物了。
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如果是旁人,瑶芳还不担心,可遇上了元和帝,你永远不知道他脑子里已经编排出了多少话本!因为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会做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偏不直接说,就以为旁人做什么事都有其阴暗目的。
连老太太都放松了警惕,听得津津有味儿,也不斥责什么打听宫里的事不好一类,瑶芳只得做一回恶人,先给罗二奶奶提个醒儿。眼见添了两次茶,老太太脸上已经有些困倦之色了,罗二奶奶也从兴奋高昂,说到了渐渐平静,眼睛也不发光了。瑶芳才不轻不重地道:“区区一个不得宠的才人,是掀不起风浪的,只因为抢先生了个儿子。皇长子呢,贵妃的儿子却又有圣宠,中宫仍旧年轻,再生一个儿子来……”
罗老太太掩口打了个哈欠道:“是啊,这争……”哈欠打到一半儿,被瑶芳用别有深意的目光一刺,瞬间就醒了过来。
罗二奶奶也跟着笑:“是啊,争……”
“噤声!”罗老太太忽然变了颜色,“这种话儿,也是你好说的?平日里说点子趣事就是了,往后跟皇子有关的话儿,可不要乱说了。咱们只要本份过日子就好。你们家二哥儿好容易中了举人,还没谋上官儿?做了官,就更要小心。别沾这样的事情。”
罗二奶奶见老太太突然变了脸,一琢磨,也有点回过味儿来了,口上还说:“不能够吧?”
瑶芳道:“小心没有过头的。古语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伯母从谁那里得的消息,人可靠?不会告诉旁人您从他那儿买了信儿吧?舅老爷在部里做官儿,这万一……”
没说完的话才是最能吓人的,罗二奶奶也不笑了,也不卖弄自己的消息了。喃喃地道:“这不能够吧?”
瑶芳道:“不能够自然是最好的。就怕万一两边儿打架,扯出这么个人来。碰上哪位贵人心情不好,要穷治。圣上是绝对不喜欢有人将后宫的事情往外传的。”传颂他的圣明可以,说他家小老婆打架争家产,那就绝对不可以。
罗二奶奶低头不语。瑶芳索性说得更明白一些:“有消息是好事儿,只要别叫人抓着了把柄,您能瞒得过锦衣卫就成。”
罗二奶奶对瑶芳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多么重视的,只当她小孩子家装大人,说话用力过猛,是在危言耸听。罗老太太板起脸来,她倒还能听进去几分,其实也未必有多么地言听计从。对贺家,她一开始就有点吃大户、宰肥羊的心态。听到锦衣卫,也只是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