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和前宫都有地道前往东宫,那是为了让宫中的储君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修建的地道,秃发偄檀去接自己的儿子们时情况已经十分紧急,而他又不能确定在路上会不会被沮渠蒙逊的部队抓回去,所以将几件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地宫里,以待日后克服姑臧时拿回。
秃发偄檀曾经从姚兴手中救过一次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得到后者一面天台旗。卢水胡人是举世公认最好的雇军,而盖天台又是卢水胡盖部和彭部的酋长,是秦州五万卢水胡的首领,这一面天台军,抵得上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以帮助他们收复姑臧。
秃发偄檀一生受后秦的姚兴牵制,甚至不得不向姚兴俯首称臣,姚兴自称“姚天王”,笃信佛教,一生为佛窟增添的壁画、为佛像重塑金身不知消耗了多少金子。
南凉所在的地方产金玉,正是制造佛像所需要的最贵重的材料,姚兴连连向南凉搜刮金玉,以至于秃发偄檀忍无可忍,最终借着一次运送金玉被“马贼”打劫的机会彻底与后秦决裂,复称凉王。
那一次“朝贡”的金玉数目极大,几乎是南凉要耗费数年才能收集起的财富,正是因为姚兴的胃口越来越大,才逼得秃发偄檀不得不用这种手段来做出应对。
“马贼”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是重金请卢水胡人做的一场戏,那笔金银由盖天台率领着护送着送入了敦煌一处由秃发王室供奉的佛窟,佛窟被整个巨石全部封死,唯有一道暗门可以入内,那把钥匙便是暗门入口的钥匙。
盖天台的信誉举世皆知,据说当年他的三百部下被人设计抓获,以逼迫他告知曾经雇佣他的雇主是谁,可盖天台情愿终生供养这三百部下的家人,也不愿意告知雇主的身份,最终让他们全部死于敌人的箭矢之下。
可没人怨恨他的决定,卢水胡人因为此事更加团结,不但成功的复了仇,而且还从雇主那里得到巨大的补偿,抚恤了那三百部下的家人。
盖天台的卢水胡雇军也因此成为北方十六国征战时期最受倚仗的佣兵,整整二十年间卢水胡人都活跃在北方的战场上,直到夏国定都,秦州的杏城被赐予卢水胡人,盖天台才慢慢收拢卢水胡人,让卢水胡人过着半佣兵半牧民的生活。
一面天台旗,一笔巨大的财富,这是当初秃发偄檀准备克复姑臧的资本,谁也没有想到他没有灭国在沮渠蒙逊的手上,却在发兵西征的时候被自己的女婿抄了老家,致使南凉灭亡。
他带着儿女部将降了西秦,结果被女婿一杯毒酒鸩死,这秘密从此只有皇后和太子虎台知道。
秃发虎台和秃发皇后密谋杀西秦国主之前,因为担心事情会不成,又将秘密告诉了尚且年幼的秃发破羌,这才有了这一次源破羌自动请缨回到姑臧的事情。
他对拓跋焘所说的,当然是因为姑臧城外还有许多父亲的旧部可以联合,但事实上佛堂里的三样东西才是他需要的。
天台旗、南凉王室的财宝,以及一封血书,如今全部到了源破羌的手里。
三者之中,又以那封血盟书最为珍贵。
北方十六国初期时都是以部落制度联合,秃发部被称为“河西鲜卑大都统”,曾和乙弗鲜卑等鲜卑部族歃血为盟,订立了互助的盟约,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相互扶助,如有违背誓言,必遭天谴。
诸部会盟时,由部落大萨满以众人的鲜血立了誓,以羊皮制了血盟书,从此南凉众人齐心协力建立国家,陇西与河西的鲜卑纷纷归附,南凉开始兴盛,诸多鲜卑豪酋也得封各地,成为一地的强族。
如同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当年立下血盟的酋长们还有不少健在,既然以子孙血裔为誓,就算当年这些酋长已经死了,他的子孙也是要认的。
源破羌正是准备拿着这封血盟书去召集鲜卑旧部,等待魏国大举攻凉之时,这些鲜卑旧部就是最好的后手。
源破羌并没有成王成霸的野心,在他家破人亡,如同野狗一般在外颠沛流离时,是魏国因为同根同源的原因收留了他,妥善安置他和他异母的兄长。
魏国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地位,先帝给了他们住处和学习的机会,而现在的陛下赐给他和兄弟爵位以及自己的人马。
他在南凉时尚且是幼子,如果兄长继位,他不过是个安乐王,而如今他是魏国的西平侯,在魏国被视作同源的宗室,也可以领兵作战,并不比在南凉时差。
更重要的是,拓跋嗣和拓跋焘两位帝王都给予他“直勤”的地位,“直勤”代表他们也有继承王位和帝位的权利,从此没有人因为他是破国的王子而轻视他,而他从心底也认同自己是魏国人。
先帝待他如同亲子,他和很多拓跋宗室一般,是跟在拓跋焘身边一同学习的,也是在那段时间,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国国君的能力。
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实在太复杂也太需要天赋了,他既然从小并不是以“为君”的定位而培养的,自然也没有这样的格局。
拓跋焘是天生的王者,他在这样的君主麾下效力,并不觉得委屈。
但国仇还是要报的,家恨也不能不平。西秦已经被赫连定所灭,他的家恨已平,如今该轮到北凉尝一尝破国灭都的滋味。
源破羌咬着牙走在昏暗的暗道中,表情冷厉地从地道里钻出,和两个亲卫一起封好地道的入口,趁着天色未明之前迅速回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父亲死的屈辱,他的兄长和姐姐死的屈辱,他的异母兄弟整日只想着如何恢复昔日的荣耀,只有他在咬牙坚持。
唯有真正的实现自己的价值,方能青史留名。
只有他青史留名,那些死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人们,才能值得被史书铭记。
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今天的,不过就是这一股对名利的追求罢了。
不为良将,必为名臣。
他的人生不能有一丝污点!
贺穆兰当然不知道源破羌这一夜究竟做了什么,但天色未明之时,这位虎贲军的右司马突然造访了他的住处。
虽然昨夜可以供休息的时间不长,魏国的使臣们又为了今日凉国的早朝起的很早,可源破羌这样满脸疲惫双眼血红的样子还是吓了贺穆兰一跳。
只见这位经常笑脸示人的将军揉了揉已经干涩不堪地眼睛,对着贺穆兰吐出一句话来:
“花将军,沮渠牧犍已经回来了,就在东宫之中。”
“咦,源将军怎么知道……”
贺穆兰诧异。
“长明宫中有南凉时的旧宫人,我昨夜一夜未睡便是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源破羌没有提地道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北凉情况十分复杂,远比我想象的麻烦多了。”
“他果然是提早回了国。我看沮渠蒙逊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大病未愈,不是李顺谎报了消息,就是沮渠牧犍蒙蔽了所有人。”
贺穆兰对沮渠牧犍的观感极差,一声冷笑。
“他偷偷摸摸回来,所图必定巨大,就是不知道沮渠蒙逊知道不知道。”
“我看估计是知道,沮渠蒙逊的幼子沮渠菩提大概是推出来的弃子,沮渠蒙逊恐怕是要把王位传给沮渠牧犍了。”
源破羌想起一家几口居然在长嫂和儿媳的居处乱伦之事,喉间又有翻涌的意思,“沮渠蒙逊和儿媳大李氏通奸,夜夜宿在东宫之中,兴平公主也不清白,与自己的二姐夫驸马都尉彭宣有染……”
“什么?”
贺穆兰想起昨日那位全身笼罩轻纱的公主,忍不住错愕。
“你确定吗?这可是攸关两国外交的大事,不可妄言!”
“我九死一生探来的消息,甚至还死了一位当年照顾过我的东宫属臣,你觉得我会乱说吗?”源破羌一想到此事眼中就有恨色,“兴平公主生性放荡,在宫中和姑臧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派出一些通晓各族语言的卢水胡人细细打探,一定能够得到一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