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皇上又提起一吊子老陈醋来,廿廿这个又是无奈又是懊恼,忍不住撅了嘴低声娇嗔,“爷,瞧您又……”
皇帝也是一时忘情,伸手抓过廿廿的小手来,就要往怀里带。
冷不丁听得背后幽暗的角落里,“叮叮咣咣”一阵乱响。
皇帝与廿廿同时一怔。
糟了,方才说事儿说得太全神贯注,竟都忘了旮旯儿里还有一位吃粥的皇子了!
皇帝还好,廿廿却是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只得赶紧背过身去。
幸好,这屋子里满是夜色,仿佛重重帘幕。
绵宁自己也是知道失仪,连忙起身跪倒,“……儿子不小心惊扰了汗阿玛与小额娘,儿子请罪。”
皇帝眼光绕着廿廿流转,清了清嗓子道,“起来吧。我与你额娘说的是正事,却也是家事……是你十七叔的事么,故此倒不必那般严肃。”
绵宁赶紧垂首,“儿子明白。”
廿廿脸上的热一时退不下去,外头又传来了西洋钟打点儿的声音——该下钥安置了。钟表房就在乾清宫廊庑,与上书房不远,乾清宫广场又拢音,这便听得真真儿的。
廿廿便赶紧行礼,“皇上也早点安置吧,妾身先回去了。”
绵宁也赶紧道,“儿子护送小额娘回宫,请汗阿玛放心。”
皇帝便也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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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寒夜漫漫,天上的星颗颗寒芒闪烁。
廿廿借着夜晚的寒风,将面上的热散去些。
终是有些尴尬,她这个当长辈的自应当设法给化解了去才好。
廿廿便清了清嗓子,回眸瞧一眼绵宁,轻声道,“方才见二阿哥那一碗粥咽得极慢,二阿哥可是上火了,喉咙都肿了?二阿哥家去,多用些汤水发散发散才好。”
“如今你汗阿玛忠孝在身,还有诸多事体需要你帮你汗阿玛分担,二阿哥万万不能病倒了。”
绵宁静静跟着廿廿,这深夜的宫城里静谧得连脚步声都飒飒地极响。
“……多谢小额娘,儿子省得了。”
廿廿便又叹口气,“你若身上不得劲儿,便是不便叫奴才们知道,你也可以悄悄儿嘱咐给舒舒,叫她每日里来乾清宫举哀时,顺带给你备些汤汤水水来就是。”
对于舒舒,廿廿心下自然还是回护着的。
一来都是钮祜禄家的同族,二来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在拿下和珅、福长安的过程中,帮了廿廿的大忙,于公于私,廿廿都有感于心。
绵宁却沉默不语。
二阿哥如此,倒惹得廿廿不由得回眸再去望他一眼。
一个不但有了官女子,更连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有了的年轻男子,却每每提起后宅之时,表现得如此寡淡,倒叫廿廿都有些意外。
不过廿廿却也每每都将这意外都压下去——毕竟,皇上在还是当皇子的时候,因受了朱珪“五箴”的影响,对于后宅之事也是颇为寡淡。
如此父父子子,除了血脉里可能有的遗传缘故之外,身为皇子的也更要事事处处都留意模仿着皇父去,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况且二阿哥还在孝期里,前头是他额娘孝淑皇后的,这又是太上皇的,故此二阿哥修身养性,自也是应该的。
廿廿便自己拂去那层意外,轻声道,“前边儿就到宫门了,我自上轿,二阿哥也不必跟随来了。夜晚冷,你也早些家去吧。”
况且绵宁已是成年皇子,再往内廷来颇有不便。
绵宁却忽地抬眸,清瘦的身影如嵌在夜色里一般,透露出一种青锐的执拗来,“儿子已经禀明了汗阿玛,说要送小额娘回宫。儿子怎敢欺君?”
廿廿倒无奈,点头道,“咱们是一家子骨肉,二阿哥本不必如此。不过,既然二阿哥坚持,那就随着来吧。只是夜风寒凉,二阿哥要多加一件披风才好。”
廿廿到宫门口上轿。暖轿的门帘和窗帘都遮得严实,廿廿坐稳便没再掀开过门帘和窗帘去。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廿廿暖轿在前,绵宁步行随后,沉默地一路向东,直到廿廿的宫门口。
廿廿吩咐落轿,便在轿子里告别,“二阿哥也快回去吧,早些安置,明儿还要早起进书房念书。”
绵宁跪安,抬眸望着那纹丝不透的暖轿,眼前都是方才那隔着幽暗的幢幢灯影里,她在他汗阿玛面前的眼波流转。
起身转向南去,眼前却只是幽暗的夜,冷寂的红墙,与漫长无尽的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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