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琰没好气的横了顾乐棠一眼,“我读的是女子师范,你也要上?”
“我知道汴城大学不错的,我去那儿吧?”
顾乐棠根本不在乎薛琰的态度,“这次我回去就跟爷爷说,这样咱们就能在一块儿了,等将来你毕业了,要是真的想当先生,我就叫爷爷在京都给你找间学校,你是读女校的,就找间女校当先生,行不行?你要是想学他们留洋也行,咱们一起去,”
这孩子真是,薛琰正色看着顾乐棠,“顾公子,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爷爷清如先生,你有活的这么恣意吗?走到哪里都被人介绍说,这位是京都神医清如先生的孙子,很得意吗?”
顾乐棠想了想,“是挺得意的啊,我爷爷是整个华夏最出名的妙手,我当然以他为荣啊!”
“那以后呢?如果令祖百年之后呢?你要以什么身份立于人前?先清如先生之孙?”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薛琰也不认为人人都该奋勇争先,但如今这世道,哪有什么太平犬可做?
顾乐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薛琰的话,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是,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刀光剑影,可在他的周围从来都是歌舞升平,无忧无虑,“那怎么可能,而且还有我大伯,我大哥……”
顾乐棠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父母早亡,一直跟着爷爷生活,虽然大伯二伯对他都很好,但顾乐棠心里也清楚,他们跟爷爷是不一样的,“爷爷给我在瑞士银行还有英吉利的汇丰银行都给我存了钱,就算是我当一辈子米虫,也不愁生活。”
“好吧,你有一个好爷爷,那你就安心的当你的快乐米虫吧,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抱着你的钱开开心心活到一百岁,”
薛琰不能说顾乐棠跟顾清如都错了,“但我总觉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你有大笔的财产,也应该有跟这些财产匹配的能力,这样才是最安全最久远的办法,”
薛琰觉得顾乐棠未必能听懂她说的话,“我累了想休息了,你也回去歇着吧,还有,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以后还是少出门儿的好,就算是想出门儿,也带足人手,跟着个并不交心的朋友跑到千里之外的事,别再做了。”
顾乐棠看着准备回屋的薛琰,“静昭,那我以后回去好好读书,再像我大哥那样在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不知道你好好读书,有一番作为我会不会喜欢你,但我觉得你真的做到了,清如先生会很欣慰,”薛琰可不认为顾清如那样的人,会真的乐意孙子当个米虫,给他存足够他挥霍一生的钱,恐怕也是这位老先生的无奈之举。
……
等到了姜老太太寿日这天,天刚亮薛琰就起来了,她换上姜老太太特意吩咐成衣铺子给她做的如今省城里最时髦的衣裙:
旗袍马甲,这裙子没有袖子,一条裙子长及足踝,粉底暗花,露出两条月白色的大袖袄裙的袖管,那袖子也只盖过肘部,为了配她的那条翡翠链子,郭太太又找了一对跟项链的材质极为接近的一对镯子来给女儿戴上,
薛琰踩上前两天才挑中的粉杏色小羊鞋,说是高跟鞋,跟后世她平常穿的一比,顶多也就个中跟。
等她穿好新衣,又精心给自己化了个妆,站到姜老太太面前的时候,喜的老太太连连拍手,“对喽,就行这个样子,我孙女打扮起来啊,是咱平洛平的一枝花!”
许静安要先给姜老太太磕头拜寿之后才去徐家接亲,他看到薛琰,眼中也满是惊艳,“静昭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他捅了捅已经直了眼儿的顾乐棠,“去年你不还去泸市看他们选泸市小姐吗?怎么样?我妹妹比她们如何?”
顾乐棠脸一红,连忙低下头,“你胡说什么呢?静昭是大家闺秀,还是女学生,那些人能跟静昭小姐比?”
这年头敢出来抛头露面选美的,多是歌舞厅的小姐们,就算是其中的清白人家的女儿,也多是出身不显的,许静安作为哥哥,这么议论自己的妹妹,顾乐棠有些不高兴,“你是静昭小姐的兄长,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口里出来。”
许静安不以为然的哈哈一笑,如今都新时期了,谁还讲这些?听说那些被选上的小姐们,被泸市的政要跟有钱人追捧,许静昭要是在泸市,他一定也让妹妹去选一选,没准儿还能给他搭一条通天路呢!
到了吉时,许静安开着借来的汽车去徐家迎亲,而薛琰则跟徐氏,还有郭太太由许家的几个大掌柜还有他们的太太们站在大门处迎客。
“静昭,这样怕不好吧,”郭太太还是头一次这么抛头露面呢,以前姜老太太做大寿,她也就站在内院的二门处招待下女客,而外头的事,许静安不在,那就由几位大掌柜代劳了。
薛琰倒没有什么紧张的,“娘,您不也听大哥说了,如今是新时代了,女人啊,再不会被关在内宅里了,”就是这几位许家大掌柜的太太们,也时常各自走动交际的。
她看了一眼紧抿嘴嘴唇一脸严肃的徐氏,“再说了,咱们不在这儿,总不能留大伯娘一人儿站在门口吧?”
徐氏听侄女儿说到她,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膛,但没有接腔,今天是她主动要求来大门口的,这主意还是徐家大老爷给她出的,儿子也支持,说是她不能成天困在二门里,这样一来,外头只知道许家有个老太太,都不知道许家还有她这个大太太呢!
既然姜老太太能撑起许家的家业,那她徐俊燕也可以,她得用实际行动告诉洛平人,许家长房才是许家未来的主人,她徐大太太,才是以后的许家老太太!
因为家里双喜临门,即便是徐大太太跟郭二太太两位守节之人,今天也都脱去素色,换上了鲜亮的衣裳。
徐大太太一身暗红袄裙,特意戴上儿子从京都给她带回来的珍珠首饰,只是为了掩盖脸上的色斑,她特意抹了厚厚的官粉,这会儿天气又热,粉妆一脱,脸上就开始斑驳了。
而郭二太太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也换上了新式的袄裙,暗姜黄的宽袖洋缎袄子,下头配了新式的芝麻纱,只是郭太太是一双小脚,那裙子不像别人的只到小腿,而是垂到了地面。
可她人年轻,生的又恬静,即便是只戴了银簪银镯,也不会叫人觉得寒酸,反而有一种人淡如菊的端丽素雅之美。
再加上站在她身边的女儿,这对母女简直就夺尽了所有来客的目光,来客在唱名之后,都会不由自主的走到郭太太跟前与她见礼,说上几句恭喜的话,然后由许家的管事或者掌柜请进府里,反倒把一直站在最醒目位置的徐大太太给忽略了。
“呸,狐狸精,”徐大太太气的脸色铁青,连笑容都端不住了,她想袖子走了,又觉得没面子,又怕被哥哥跟儿子抱怨,咬了半天牙,她才挤出一丝笑容来,“弟妹啊,为了我们静安的事,你可真辛苦了,不如叫静昭扶你回去歇一会儿?”
郭太太其实也被人看的浑身不自在,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恨不得立时回到自己院子里,但今天不只是许静安的婚礼,更是姜老太太的六十大寿之日,还有她的女儿,郭太太下意识的握紧薛琰的手,“不必了,这会儿来的许多是自家的亲戚,我得领着静昭见一见。”
什么自家亲戚?许家小门小户出身,哪有那么多亲戚?
这姓郭的贪心不足,想给女儿攀高枝呢!徐氏冷笑着撇撇嘴,“你也真是心大,照我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那娇小姐啊,得好好养在绣楼里,不嫁人不许下楼才是规矩!”
说自己的女儿?郭太太微微欠身儿,“我也想啊,可是静安不常说,现在不比有皇帝的时候了,是新社会新时代,不然他怎么会看中徐家三小姐呢?我们静昭啊,比徐三小姐胆子可小的多!”
郭太太话音一落,周围陪着迎客的几位大掌柜都忍不住翘起嘴角,徐家带着女儿上门提亲的事,有王媒婆的宣传,在洛平已经不是秘密了,尤其是他们这些姜老太太的心腹,知道的就更多一些,包括许三友的死。
……
“好了,就是这条街,你们就一直往前走,前头门头最高的那户,看见没有?到那儿停下来就行了,”顾乐棠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他为了给姜老太太添寿,跑到郑原之后,特意花大价钱将郑原最大的歌舞厅里的西洋乐队给包下来直接用火车拉到了洛平,为的就是给大家一个惊喜。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何况这位公子手面儿极大,他们出来这一趟,可比在歌舞厅一个月挣的多,而且顾公子能叫督军府里的长官出面,愣是叫歌舞厅停了生意也要他们走这一趟,他的来头就可想而知了。
乐队指挥一挥手,早已准备了许多遍的生辰歌就响了起来,乐队一众迈着整齐的步子往许家走去,旁边顾乐棠开着车,得意洋洋的往里走,就他这新意跟诚意,不但能哄姜老太太欢心,也能得许静昭另眼相看。
薛琰看着在自家门前停下的乐队。
我的天,手风琴,萨克斯,圆号,小提琴,里头居然还有个金发碧眼?
“你,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等顾乐棠下车走到她跟前,薛琰指着已经在门前站好又换了首曲子的乐队,“你从郑原请来的?”
顾乐棠满眼是得意的笑,下巴微仰,“怎么样?惊喜不?我还叫他们练了梆子戏呢,等一会儿见了老太太,叫他们演奏给老太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