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景虽然被俞云宸摆了一道,面上的笑意却依然舒润,看起来悦人心脾,颔首道:“既然陛下如此说,我便在会馆中静候陛下在下一次的召见中给我答复。”
俞云宸不置可否,冲彦景挥了挥手,在他转身即将退出奉天殿之际,又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贵国的太子要被废了,可有此事?”
彦景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向俞云宸神色淡然道:“直至我从彦国离开,并未听到这样的说法,当是流言蜚语。”
俞云宸笑了笑:“那应该是使者离开彦国太久了。”
彦景目光沉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咄咄逼人的少年天子,转身离开了奉天殿。
彦国的使臣陈述完议和书离去,余下的时间自然便用作百官商议。
今日文武百官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对于议和之事做出最终的定夺,殿内各派众人各抒己见,争论得不可开交。
俞云双来的时候争论已经开始,虽然没有听到开头,但细听了一会儿,也大致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主战一派的观点无非是彦国几次三番挑衅于宁国边境,若是此番不给予他们威慑轻易握手言和,日后他们一定会更加猖狂。加之裴钧大将军神勇,彦国太子翊的军队屡战屡败之后士气低迷,此时不失为一个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那人的话甫一落下,便迎来了户部尚书白鸿远的强烈反对。
白鸿远在六部尚书中算是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那一个,在前一阵子姚永泰所参的战时粮草贪腐一案中,白鸿远因为监管不力,被俞云宸指名道姓地狠狠批评了一通,而后姚永泰晋升,他却因此在年初的考核中险些左迁,此事对于在官途上素来一帆风顺的他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然而白鸿远能在三十多岁就坐上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与气度的。因着姚永泰在揭发此案的时候手中握有有力证据,白鸿远便常常与姚永泰往来,力求能查漏补缺,将手下尸位素餐与贪利忘义之人一一揪出。姚永泰凭着隐阁阁主秦隐的指点,手头的证据颇多,一抓一个准,两人如此一来二去,关系倒跃出了朝堂,成为了君子之交。
白鸿远在上一次给拨给裴钧的粮草中碰了壁,如今就更加谨慎了起来,先对着金座上的俞云宸行了一礼,而后立在殿中沉声道:“臣不赞成继续进攻彦国。我大宁的军队因为常年征战在外,粮草与辎重的短缺已成为不容忽视的问题。从去年开始,裴将军与彦国对抗的大军便开始出现了军需无法及时供给的情况,虽然此事与贪腐有关,但钱谷的数目为定额,随着战事而不断消耗,短缺的问题只会续愈演愈烈。况且此刻正值春种之时,若是我们继续出兵,务农的士兵数量减少,大片土地荒废无人耕种,势必会影响来年粮资的收获,恶性循环之下得不偿失,还请陛下三思。”
白鸿远此言一出,立刻迎来了主和派的附议与主战派的辩驳。
俞云宸自始至终除了刚开始开口让两方各抒己见之外,便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喧哗再起的时候,俞云宸覆在金座扶手之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视线空空不知道落到了何方。待到两方的言论终于发表完毕,俞云宸似是才回过神了一般,一双与俞云双酷似的凤眸微微眯起,将殿中众人面上的表情一个一个映入眼中,而后才似笑非笑道:“都说完了?”
殿中没人再出声。
俞云宸笑了笑,指尖的敲击停止,视线却凝到了俞云双的身上:“皇姊今日来奉天殿议政,想必也是有话要说的,为什么此刻却缄默不语?”
☆、第82章
若是一般人,被帝位上的九五至尊如此冷冷盯着,即便不会局促,也会垂下头去。俞云双却十分坦然地迎上俞云宸的视线,从武将的队列中走出,对着他裣衽行了一礼。
“看来皇姊确实有话要说。”俞云宸和颜悦色道,“这天下是我俞家的天下,皇姊下次有话直接说便好,何必如此拘束?”
俞云双躬身应了一声是,对上俞云宸笑意完全没有进入眼底的眼眸道:“虽然方才主战派所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觉得这些言论未免太过乐观。其一,如白大人所说,宁彦两国交战至今日,粮资与辎重的短缺问题日趋严重。其二,宁朝大军进军彦国代表着战线会被拉得更长,且不论粮草与辎重的运输至时会更加困难,随着我军进攻深入,每攻破一个城池,必须要留一部分兵力驻守以保障辎重的运输,长此以往,兵力也会成为我们进军彦国的大患,若是派兵增援,军粮的消耗只会更快,是以大宁的国力确实不适合再长期作战。”
俞云宸面上的神情寡淡,只是低低“哦”了一声,看起来对俞云双的话兴趣索然:“所以依照皇姊的意思,我们确实应该抓住此次机会与彦国谈和了?”
俞云双点了点头:“无双主和。”
俞云宸的手“啪”地拍上御座的扶手,表情十分不满:“朕本以为皇姊武将出身,身上的血性使然,当不会放弃这么大好的时机,原来是朕看错了么?”
此话一出,倒是指桑骂槐地将这殿中所有附议主和的人都圈了进去。
殿内有主和的官员面上挂不住,垂下了头去。俞云双独自立于大殿正中,自然是所有人的目光所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俞云宸下一步要如何的猜测,俞云双的眉头一蹙。
与她料想的一模一样,俞云宸的凤眸一眯,对着一旁的季正元道:“季卿!”
从入殿到现在一语不发的季正元从从文官的队列中站出,行至俞云双的身侧。
“将你昨日向朕禀奏的彦国国情说与殿中的这些肱骨大臣们听听!”
季正元手持象笏对着俞云宸躬身行礼,声音激越道:“臣近日收到从彦国传来的消息,近日天气转暖,彦国境内英山冰雪消融,加之霪雨霏霏,连月不绝,导致英水河中下游春汛十分严重,而这条英水河,便是便是彦国一直以来赖以运输粮草的粮道!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彦国已然被此水患束住了手脚。是以当我军面临粮草有可能供应不足的危机时,彦国前线的将士却处于断粮状态。彦国之所以派使者前来议和,此乃绝大部分的原因。”
这句话说完,季正元环顾了一圈四周:“殿中步伐身经百战的武将,当知每次出兵都是都是一场豪赌,哪里会有什么必胜的把握?此次春汛数十年难得一遇,并且此时彦国内乱,太子翊失宠,太子党羽没落,朝政不稳,此乃出征彦国的天赐良机,若是我们在此时放弃,下一次举兵只怕再无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番话说得人热血沸腾,倒是将方才主和派提出的问题都压了下去,主和的官员面面相觑,是姚永泰先站了出来,对着上首下跪道:“此番机会虽好,我大宁国内的问题亦不容忽视,若是陛下坚持兴兵,其结果有可能不是大捷而归,而是两败俱伤,最终让他国有了可乘之机,还请陛下三思啊!”
姚永泰的话音刚刚落下,主和派的官员其其下跪,口中呼喊劝诫之言。
俞云宸的瞳孔倏然一缩,狠狠一拍御座的扶手:“三思三思,我朝建立之初,睿景太后当政之时,苏逍大将军王征战四方,若是都向你们这般瞻前顾后,我大宁能有今天么?每每做出个什么决议,都让朕三思,朕今日还就不三思了!”
话毕,俞云宸蹭地从龙座上站起身来,反复与殿前踱步,呼吸声音既粗又急促:“先帝在位之时便已有了一同天下之心,为此屯粮数十年,如今战役刚刚打响半年有余,几十年的存粮……白鸿远!”
白鸿远猝不及防被小皇帝以如此激烈的口吻点名,浑身上下一阵,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行至大殿正中季正元的身后时,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
这一跪跪得十分狠,饶是奉天殿上铺着厚厚的蔓草纹氍毹,也能清楚地听到他双膝触地的声音。
俞云宸却不解气,停止了踱步转过身来,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刺向白鸿远:“储备了这些年的粮饷,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剩了么?”
白鸿远叩首答道:“从余粮上看,仅够维持不到三个月了。”
“那便给我去征!”俞云宸道,“我养了你们户部的人这么久,就是让你们光吃不做的么?!”
白鸿远垂首不敢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