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抬头问他:“今天有什么安排?”
他破天荒地回:“没有安排。”
从来都只见他忙忙碌碌,手上有做不完的事情,今天这样真是头一遭。
宗瑛打量他的倦容,起身道:“我去煮些吃的,你去洗澡。”
她径直走向厨房,打开柜子翻找上次带来的速食品。盛清让站在客厅愣愣看了她一会儿,回过神快步走进浴室。
宗瑛拧开热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有——看来热水管道系统再度罢工,盛清让只能洗冷水澡了。
她烧水煮面,又开了两只鲮鱼罐头,伸手将窗帘拉开小半,外面太阳照常升起,天色愈明亮——这是1937年的10月1日,对上海民众来说,这一天与“国庆”和“长假”还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有前线阵地被日军突破的消息不断传来,令人更加不安。
面煮好后,浴室里水声还没歇。
宗瑛关掉煤气,拿了钥匙下楼,打算去取牛奶和早报。
叶先生仍坐在服务处台子后面,只冒出来半个脑袋。他头发未如往常一样抹油,有点毛躁,好像多了些白头发,显得有点憔悴。
宗瑛拿了报纸,没有看见牛奶瓶,便问他:“现在不送牛奶了吗?”
叶先生闻声起身,语气却不同往日般热情:“听说连郊区的奶牛都吓得逃了!牛奶厂哪里还能正常供应鲜奶的呀?”他连连叹气,又道:“宗小姐,你是不是也快离开上海了?是要同盛家人一起搬去内地?”
宗瑛抬眸回看他,反问:“去内地?”
叶先生讲:“昨天盛家五小姐过来拿东西,她讲盛家厂子都搬去内地了,因此家里人也要跟着搬过去,我想你同盛先生关系那样好,大概也是要一起走的,原来你不去的呀?”
宗瑛听他说完,只敷衍应道:“我不晓得这件事,因此不确定,我先上去了。”
她沿楼梯一路往上,初秋阳光从狭窄玻璃窗探进来,铺了半边台阶。
她边走边想,盛家即将离开上海,那么盛清让呢,也要一起走吗?他刚刚在电话里讲的,就是关于盛家工厂搬迁的事吗?
上了顶楼,她放缓脚步,摸出钥匙打开门,室内速食面的香气已经冷了,浴室水声也停了,屋子里安静得令人诧异。
宗瑛小心关上门,走几步便看到在沙发上侧躺着的盛清让。
他洗好澡换了身睡衣,头发还未彻底擦干,倒头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宗瑛走到他跟前,俯身想喊他起来,但她连唤几声“盛先生吃饭了”,盛清让的眼皮却始终耷着,呼吸很沉。
他太累了,睫毛上压着重负,一只手握成拳收在胸前,另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手背的伤还没有痊愈。
宗瑛没有再喊他,给他盖了毯子,又拿过搭在扶手上的毛巾,小心翼翼替他擦了擦头发,手指无意碰到他的脸,只觉得他皮肤好冷。
太阳越升越高,秋风也烈。
这时公共租界的盛公馆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连一顿早饭也吃不安生。
从工厂搬迁那天开始,大嫂就通知了家里人随厂撤离上海的决定。也正因为这个决定,打破了这个家短暂的和平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