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枭臣 更俗 4514 字 22天前

赵氏赶到林家大宅子,正有人在大门前套马车,是二公子身边的人,赵氏琢磨着二公子一早要出远门,她小心翼翼的从侧门走进去。

大宅子里的人都知道二公子跟七夫人之间有疙瘩,自己是七夫人请进林家来帮佣的,赵氏平时都小心避开二公子,免得无缘无故的挨顿训斥。

林家对下人还算体恤,待遇也厚,本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帮佣的,赵氏就算性子泼辣些,也只是庄户人家出来的村妇,却是七夫人进了林家之后指定要她进府里服伺,赵氏才有进大宅子帮佣的机会。

赵氏后来才知道七夫人到底是放不下照顾林缚的心思,但是她刚进入林家,大宅子里冷枪暗箭的争斗得厉害,六个夫人对她都心怀忌恨,等着她露出什么把柄来好看笑话,她自然不能直接去照顾一个跟本家已经很疏远的林家子弟。等林缚长成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七夫人又是风华正貌的双十少妇,在林家的地位又不稳,自然要更加的避讳。赵氏本来就是热心肠,在七夫人进入林家之前,就对幼时的林缚照顾有加,七夫人进入林家之后,将赵氏请到大宅来帮佣,赵氏更加热心的将林缚当成自家子侄来照顾,别人只当赵氏面善心慈,而不会乱想到七夫人头上去。

“七夫人对这孩子还真是厚道,”赵氏心里暗暗想道,在她的心目里,林缚还就是个孩子,“可怜这孩子还真是犟脾气,不知道七夫人这些年有多辛苦,也不说留下来帮七夫人一把,莫明其妙的想着到江宁去,难道江宁那个骚狐狸精真将他的心窍给迷住了?”

赵氏赶到林家理事的前院,今天是看账的日子,七夫人已经在那里看账,七八个账房先生都噤若寒蝉的站在一起,有两人脸色很难看,大概挨了训斥。七夫人顾盈袖看见赵氏进院子,将手里账目丢桌上,只说了句:“我午间吃过饭再来看……”便要赵氏跟她去后面的翠院。

赵氏将昨夜林缚处置村尾旧宅的事情说给七夫人听。

七夫人顾盈袖点头说道:“林缚这趟回来倒是会做人了,我本来也想劝他不要跟赵桂生家争什么,在上林里留个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没想到他做得也恰当……他同意赵虎跟着他了?”

“秀才倒是答应让赵虎跟着他,不知怎么,他想去江宁哩,没打算留在上林渡……”赵氏说道。

“他倒是打定主意了……”七夫人顾盈袖微蹙着眉头,俄尔,那黛如青山的秀眉平展开来,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跟赵氏说,“他也该有他的主见了,我明天去湖塘,你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

第十章 石梁县里充强豪

石梁河调直之后,绕经石梁县城的老河道没有废弃,但是繁荣也远不如往昔了,县城里的热闹也不如上林渡。

清晨出来,林缚等人坐着驴车赶到县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有主簿陈凌的关照,到县衙找户房书办为周普、陈恩泽办理入籍以及赵虎改籍之事甚是便利。由于周普编造的家乡已经沦陷落入东胡人的手里,石梁县无法行文冀北查验周普甥舅的身份,石梁县只能将他们当成失籍的流民处置,有林缚担保并收为随扈更加没有问题。即使如此,户房书办还十分尽职将县尉找来拿出十多年来累积下来一大叠海捕通缉文书拿出来跟周普、陈恩泽的相貌比对。

秦承祖、曹子昂、周普等人的海捕文书赫然杂在其中,不过周普的那份海捕文书,周普不叫周普,而叫钻林豹周菩,画貌上留有髭须。周普随林缚回东阳,特别将髭须刮了干净,还是有七八分相肖,不过户房书办与县尉都没有将周普往流马寇身上去想,拿出海捕文书也只是走走过场,很快就翻了过去。

陈恩泽有些紧张,周普倒是镇定自若,手还随意的搭在陈恩泽的肩上,要他无需太紧张;林缚见赵虎脸色微变,轻踢了他一脚,心知他昨天见过周普的身手,多半能将周普跟那张海捕文书联系起来。

赵虎倒不是没有胆识,给林缚轻轻一踢,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午前就走完过场,户房书吏与县尉都公事公办的谢绝了林缚的宴请。都说梁左任治下苛严,此时可见一斑,即使在后世,林缚也没有见政府办事人员会拒绝别人请客吃饭的,除非日程安排满了转不过来。户房书吏与县尉对林缚暗中封送的银锞子倒没有拒绝,都承诺尽快将事情办妥就派衙役亲手将牙牌、身籍等送上。

林缚没有急着离开县衙,又递了拜帖求见知县大人。

昨天教谕卢东阳与主簿陈凌受知县梁左任委派登门核实自己死而复返一事,这虽然是梁左任必须要立即核实的一件大事,但是也可以理解为知县大人对他的关心,再说林缚作为这科乡试唯一石梁县考取功名的举人,拜访石梁县的父母官梁左任或者梁左任召林缚来见是必须的。

县署是前衙后宅,前衙署理公务,知县及家属、随扈住在后宅,门役去而复返,说梁知县午时宴客不便相见,让林缚下午再来。

林缚也不觉得受到轻视,与周普、赵虎、陈思泽往城里找吃饭的地方。

赵虎却有些气恼,昨天教谕与主簿亲自登门,让他误以为知县梁左任对林缚十分的器重,没想到这时候却以“午时宴客不便相见”为由给林缚吃了个闭门羹,替林缚打抱不平的说道:“这算什么理由,年前他刚赴任时到上林渡给林家递拜帖时可不是这个姿态。”

“我什么底细,梁左任能不知道?我可沾不了林家什么光。”林缚笑着说道,梁左任或许之前未必认识他林缚,但是在他乡试中举、又遇白沙县劫案之后,梁左任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林家旁支一个性子懦弱的无用子弟?还会对他有多少重视?

“对了,周爷真是淮上流马寇钻林豹周菩?”赵虎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事,见街上人少,压低声音问,神情间倒没有什么惧怕,还多少有些猎喜。

“也许是。”林缚不置可否,说道,“街上不说这事,我们先找地方吃饭。知县大人若得空,下午还要过来再拜见一下的……”

“小五每回来县里,必到一家茶酒店,想必秀才你也不清楚,我们去那家吃饭……”赵虎说道。

“哦,什么茶酒店,有什么特色能让小五留恋?”林缚问道,他还真不知道林景昌在县里有喜欢去的地方。

“去了一看就知道。”赵虎故作神秘,带着林缚、周普、陈恩泽绕过县衙往一条窄巷子深处钻去,穿过巷子竟然是石梁河故道进城的水关,茶酒店就在水关河道的东岸。

是最寻常见的酒饭铺子,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将驴车系在茶酒店前的栓马柱上,将行囊拿在手里,看见茶酒店铺子门前站着两名腰间佩刀的青衣汉子。前头四个拿着扁担的挑夫进出酒饭铺子,他们不管;林缚、赵虎他们走近,他们就横挡在铺子门前:“客满了,请找别家店用餐吧。”

“凭什么别人能进,我们进去人就满了?”赵虎给人无缘无故的挡在门,心里憋气,哪这么容易就给唬走,眉头一竖,两眼瞪着守门的这两个汉子。

林缚眼睛从门洞里看进去,里面光线很暗,不知道有什么人物光临这家普通之极的茶酒店,还让两名护卫守在门口;这两名护卫不管其他人进出而专门拦住他们是因为他腰间系着一把佩刀,还有一把刀腰放在包裹里让陈恩泽背在肩上,看上去也很明显,毕竟周普还不是随扈,作为平民是禁止随身携带兵刃的,在石梁县还是要小心一些。

两个青衣汉子听了眼前几人不肯离开,脸色微微色变,起了警惕,手搭在佩刀上,就要赶人。

这两名护卫都不像衙门里的衙役,官话带些外地的口音,林缚想到他刚才在县衙递帖子求见梁左任时门役说梁左任午时宴客,难不成梁左任先他们一步赶到这里来宴请他的贵客?真不知道这家茶酒店有什么特别之极,林景昌跟赵虎都喜欢这里,连石梁县的父母官梁左任也喜欢这里。

林缚可不是之前那个不敢惹事生非的主,何况他还占着理,看着挡在门口的两个护卫态度强硬不肯通容、手按着刀把还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心里想着将里面的梁左任激出来更好,厉声说道:“你们不是此间主人,拦着不让客人入内,是何道理?你们按着刀,还想拨刀威胁将我们赶走不成?便是本县梁左任大人在里面,也不敢纵容家奴如此,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林缚这一通话说得气势凛然;门前两人无以应答,只当林缚是地方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毕竟真要闹起纠纷,对方既是地头蛇又人多势众不说,他们挡门在先还显得理亏,犹豫着是不是让他们进去。

赵虎瞅着林缚觉得奇怪,以往每回都是他跟林景昌是捣蛋生祸的主,何时见过林缚在别人面前如此强势,对方还是两个腰间佩刀、威风凛凛的汉子?赵虎也不管太多,林缚态度强势起来,他也不怕在石梁县地面上惹事生非,便朝铺子里喊:“肖家娘子,你快出来,你家铺子前怎么多了两只看门狗?”

年纪稍大些的青衣护卫还持重些,另一人却受不住被人骂狗,眦目就要拨刀,周普一步跨过来,手搭在他的手腕使他提不劲来,沉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拨刀?”林缚也一手按在佩刀上,眼睛紧盯着年纪稍大那人,再次沉声喝问:“尔等何人,竟敢在石梁县地面上放肆?”俨然当自己就是石梁县的地头蛇了。

年轻护卫给周普按着手腕,使出吃奶的劲也拨不出刀来,抬脚朝周普踢去,给周普抬膝对撞了膝盖,要不是给周普搭住手腕差点站不住,又羞又痛,脸涨得通红。

年长护卫多些阅历,这时候还哪敢再将事情闹大,松开握住刀柄的手,退了半步,拱手说道:“非是要拦几位,梁左任大人便在里间用餐……”

“我刚县衙递门帖时,梁左任大人还在后宅子里宴客……容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林缚气势汹汹的喝斥道,“就是梁知县守在门口,也没有道理阻挡我们进去吃饭。”

“什么事情?”这会儿走出个穿长衫的中年汉子,他虽然穿着长衫,但是看他的眼神、露出来的筋骨,也是练家子的,应该是个贴身护卫角色,而且是三人中领头的一个。中年汉子后面有个俊俏少妇探出头看过来,看见赵虎,说道:“啊,原来是赵家兄弟……”忙跟中年汉子解释赵虎的身份,“官爷,赵家兄弟是上林渡乡营的赵头领,也是小店的常客,怕是误会了。”她显然不知道赵虎半个月给踢出了上林渡乡营。

中年汉子打量了林缚、周普、赵虎等人几眼,心想来人原来是上林渡乡营的头领,难怪气焰如此嚣张,梁左任刚刚还向大人抱怨林家尾大不掉、操持地方呢,现在就能眼见为实了,不知道是不是林家知道大人在石梁县,故意派人过来试探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无理挡门在先,前面几人又是地头蛇,中年汉子沉声喝斥两青衣护卫说道:“让你们在门口看着,又没有叫你们赶人……算了,你们都给我进去吧。”这句话算是给林缚、周普、赵虎等人一个台阶下。

中年汉子与两青衣护卫进了店,这场争执便暂时休了;林缚见不能激出梁左任,心里有些遗憾,他们也跟着俊俏少妇进了店。这少妇穿着蓝印花布当面料的袄子,腰间系着围裙,微微一收,身体匀称合度,大约二十一二岁,白嫩的秀气脸蛋竟是十分的妩媚,黑鸦似的乌丝绾成偏头髻,插着一支梅花银钗,站在油腻腻的茶酒店门洞里,婷婷而立,竟不觉得这女子身上有多少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