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锦秋大呼痛快,觉得陈明辙等人站在这里甚是碍眼,吩咐藩鼎道:“这些人不请自来,甚是碍眼,将他们轰将出去。”想一报当初给从西溪学社轰出来的仇。
藩鼎眯笑着眼睛,嘴里说道:“和气为贵,治学之争,是鼎盛气象,大家都不要因此伤了肝火。”
元锦秋见使唤不动藩鼎,也习以为常,从苏湄那里接过酒壶,给林缚斟酒道:“这是锦秋有生以来听到最痛快的一番话,你且坐好,请让我敬你三杯酒,就为这番痛快之言。”
林缚也是痛快的将酒杯推到前面,让元锦秋斟酒,心里想永昌侯元归政正值壮年,元锦秋与其父关系恶劣,也使得侯府上下不把这个世子当回事。但元锦秋与元归政因何关系恶劣,却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元锦秋虽说放/荡形骸,甚至跟长辈沐国公争宠名妓陈青青,成为江宁城里的大笑柄,他身上却非纨绔气,说起来,他虽尊为永昌侯世子,言行甚至还不如平民自由,放/荡形骸也许是他所能表现出来的反抗意志。
陈明辙等人给气得不成样子,骂了又不过,打又打不过,负气甩袖而走。马维汉、高宗庭等人依旧十分守礼的站在那里恭送陈明辙等人离开,当然不会因为林缚请他们吃这顿饭,与陈明辙等人关系搞恶劣。
说起来马维汉、高宗庭等人还觉得林缚这番话说得痛快之极,也极合他们的心思。
马维汉、高宗庭都是读书人,但是在科考道路并不成功,才走幕宾这条路。虽说也给王学善、李卓荐了功名,散阶也有六七品,但与门荫跟科考相比,“推举”不是正途,多少有给科考出身或门荫出身的正途所看不起。
出于这种身份,马维汉、高宗庭对西溪学社所推崇的那一套空谈虚言的理儒之学天然排斥,再说他们在理儒上的学问也是弱项,恰恰是他们的务实精神、过人的能力与才干,才使他们受王学善、李卓器重。林缚这番话说得他们心有戚戚焉,只是此时各为其主,自然也不会表现出惺惺相惜的姿态来。
赵舒翰、张玉伯、葛司虞等与林缚交往很深的官员,当然清楚林缚说这番话才是他在河口兴杂学匠术的宗旨,他在河口不读诗书、不吟风诵月、附庸风雅,却对养猪菜园等农事、造屋打铁等匠活、纱纺绣织等女红十分上心,说起来是有着视“仓廪实、衣食足”为根本的大胸怀。
陈青青不经意的窥了苏湄一眼,见她心思都放在林缚身上,对离去的陈明辙未曾看一眼,心里轻轻一笑。
元锦秋入座,这边要重新洒酒,这时候敖沧海走进来,递给林缚一封公函。林缚看了一眼,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将公函递给身边的张玉伯,张玉伯看了也是神色大变,将公函依次递给赵勤民、高宗庭、马维汉传阅。
陈青青见他们脸色都是大变,忍不住替元锦秋问了一句:“发生何事,让诸位惊惶如厮?”
元锦秋虽贵为永昌侯世子,却不得与闻国事。
“数万东虏破宣化边墙,横穿山口,进逼燕京,燕京告急!”林缚说道。
在座诸人一齐变了脸色,陈塘驿大败后,朝庭好不容易在燕山北麓的蓟北、宣化、大同等镇重新部署超过二十万大军,本以为防线坚固,哪里想到会如此轻易让东胡骑兵穿插进逼燕京?
“为防止江宁议论纷扰,此事暂不可与外人知。”林缚说道,又与高宗庭、马维汉说道,“诸位大人都应该聚到守备将军府,我们直接过去听候消息吧……”
大家彼此时旧怨难消,但是燕京告急之事急迫,江宁、江东郡乃至江宁部院有什么举措,还是要同舟共济。大船都要翻了,他们这些在船上的人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
赵舒翰、葛司虞以及元锦秋等人无法参与实际军政事务,只能在河口干等消息;林缚、赵勤民、高宗庭、马维汉等人离去之后,他们在小阁子雅间里喝酒也无趣,过了片刻便一起去竹堂。
陈明辙等人坐在小阁子雅间里,看到林缚他们先匆匆离去,随后又见元锦秋、赵舒翰等人无心再留下来饮酒,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看到苏湄与陈青青跟随在众人后也离开厢院,这边有人走到雅间招呼道:“苏姑娘,请来相聚饮一杯水酒……”
“妾身今日有所不适,不便饮酒,改日给诸位谢罪。”苏湄敛身施了一礼,没有耽搁,就离开小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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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勤王之议
林缚与赵勤民、马维汉、高宗庭等人没有在河口耽搁,迅速赶到李卓的江宁守备将军府。
李卓在江宁受到很大的限制,甚至手脚伸不出江宁府去,但他身为东南地方首臣,国难当头,诸人又不得不聚集到他的府上来紧急磋商。
林缚他们从城外赶过来,江东宣抚使王添、江宁府尹王学善以及江宁六部及诸院寺长官等人的车驾都已经停在守备将军府前,匆忙赶到议事的厢院,数十名官佐、武将都焦虑不安的聚在院子里。他们看着林缚、马维汉、高宗庭等人进来,都拥过来:“高先生、马先生过来了……”招呼高宗庭、马维汉者多,招呼林缚、赵勤民者少。
“督帅跟诸位大大在里间议事?”高宗庭问道。
“进去有一炷香的事情了,”一名年纪老朽、资格颇老的官员捋着长须,问高宗庭,“高先生,你说江东该由谁统军前往燕京勤王?”
林缚站在一旁,没有吭声,江东形势危恶,哪有兵力抽出去勤王?
燕京周边兵力倒是不缺,除了大同、宣化、蓟北二十万重兵之外,燕京城里就有八镇近十万禁军,河北诸镇有四余万镇军,相对较近的山东、晋中驻兵加起来也接近八万。
怕就怕都慌有手脚,给破边入袭的东虏逐一击破。
但是燕京发出勤王诏,这边不应也不对;秋后算帐的后果,谁也承担不下来。
高宗庭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他径直走进诸位大人议事的明堂。过了片刻,就有护卫出来召马维汉、林缚进去旁听议事。
这满院子里,参政、参议、佥事以及江宁部院中品级更高的侍郎、侍中、寺监、院卿、少监、少卿们都没有资格进明堂旁听议事,马维汉是王学善身边的老人,又一向以多谋善断著称,将他召进去旁听议事,也觉得有什么,偏偏林缚这么一个近年崛起的愣头青年也给召进去,大家都侧目相视,脸上各种表情都有,大多数还是带有疑惑与不屑:他有资格吗?
赵勤民心里清楚,不管怎么说,在现阶段,林缚是顾系门人第一人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今日顾悟尘让他进去明堂旁听议事而将林缚留在院中,怕是等不到明天就会有人过来招揽林缚。
林缚也顾不得旁人怎么想,与马维汉走进去。明堂里坐着十多人,除江东宣抚使王添、按察使顾悟尘、江宁府尹王学善、江宁守备李卓外,其他人包括江宁六部尚书、江宁左右都御史虽说实权有限,但是在勤不勤王的问题,却有着不弱于府司的话语权。提督左尚荣在濠州督战,代表左尚荣列席的是提督府一名老参议官。
林缚与马维汉进来给诸位大人行过礼,各自站到顾悟尘、王学善的身后,他们能进来旁听,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就不用再奢望有椅子坐了,随口插话更是忌讳。
在勤不勤王的问题上,郡司包括提督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江宁府以及守备将军府都是务实的,他们都清楚江东当前的形势,抽调兵力,将使江东形势陷入崩溃的边缘;然而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则坚持派兵勤王,口号也是喊得震天响:“天子有危,臣民焉能自顾而不援之?”
无论是李卓、王添、王学善还是顾悟尘,即使都不想不愿派兵勤王,也不能说出口来。谁会将这么大的把柄留给政敌?
议题就转变成如何在不影响、恶化江东形势的局面下派出勤王大军。
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坚持派兵勤王,就由他们来拟勤王策,郡司这边有条件就满足、无条件就驳斥。只是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平时都不接触江东郡的具体政务,对江东郡最基本的军事部署都不清楚,哪里能提出具体的勤王策?提出十数条,都给王添、王学善、顾悟尘以及提督府的代表反驳掉。
“江宁守备军有三万众,督帅可率两万大军代表江东援救京师。”江宁吏部尚书缺空缺,以左侍郎余心源为首,他看出郡司对派兵勤王一事的抵触态度,直接将包袱丢给李卓。
“不行,”顾悟尘径直反对,说道,“李帅乃江东定海神针,有李帅在,刘贼不敢南寇。若李帅率两万军走,江宁防务空虚,东阳乡勇又不足以备刘贼,刘贼大举南侵,该当如何?”
江宁为东阳坚定后备,有李卓在江宁,东阳才没有承受多少来自洪泽浦的压力。刘安儿拥兵二十万乌合之众,也不容太小视,一旦江宁防务空虚,东阳将濒临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