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河是燕南、京畿段内河漕运的核心水道,从太行山中段引水,宽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林缚赶到卫台,看到卫河两边都是石坝子河堤,植得杨柳,两边还有通往京畿的宽敞官道。由于离平原府有一段距离,从这里还看不出卫河受到黄河决口灾情的严重影响。
从卫台往北的卫河通航条件极佳,千石粮船直接通行都没有问题。
关键涡水河是勒紧脖子的大瓶颈,通航条件很差。
林缚与林续文在卫台没有停留多久,就沿涡水河往东行,他们就是要实地走一走,亲自掌握涡水河通航条件的一手情报。
从史册及地方志记载来看,津海涡口是当年开海漕时最重要的一处中转海港。当年新开挖的涡水河几乎是均宽六十余步,常年水深都在一丈以上,两岸河堤植有杨柳护堤。大型海船将漕粮运到津海靠港转舱,换三四百石载量的内河漕船走涡水河转卫河进入京畿。最繁盛时,舟楫相连,几乎能将整个涡水河以及涡口港都遮闭掉,一年转输四五百石漕粮一点都没有压力,毕竟河段短,才五六十里。
很可惜,海漕就兴了五年就因为种种原因给废止,迄今已过去百余年。
没有官府力量的涉入对河道进行长年维护跟治理,只是从卫河引水的涡水河一年比一年淤浅。中间也发生好几次破堤洪灾,对河堤的破坏更是严重。如今不要说千石巨舶了,就是百石载量的中型内河漕船都因为怕隔浅而很少进入涡水河了。
涡水河航道深浅是内河转输条件的最重要体现,自然也决定着涡口作为中转海港的繁荣程度,涡口沦落到今日,也只是渤海沿岸众多小型渔港、商港中的一座,并无出奇之处。
即使在涡口积存再多的粮食,以此时的涡水河通航条件,一年也顶多能往京畿输送二十万石粮。走陆路的成本太高,再说燕南三府给摧残一空,也找不到足够的骡马。但是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使人推独车轮运粮进京也要做。
由于要实地考虑河道,林缚与林续文在路上耽搁了两天,一直到二十六日黄昏才回到津海涡口。林梦得已从燕京返回,他得信林缚返回涡口,匆忙出寨子来迎接,跟林缚、林续文说道:“汤公过来了,午后才到,现在就在寨子里……”
林缚没想到汤浩信会亲自出京来津海,与林续文赶忙进寨见汤浩信见面。
汤浩信已经是七十一岁的高龄,须发皆白,脸上都是黄褐色的老人斑,眼睛不大好,天时已昏暗,堂内燃起松烛,汤浩信的眼睛给青烟薰得眼睛红涨,正揉眼睛时,看到林缚与林续文进大堂来。
汤浩信是第一次见林缚,看他这般模样,又跟林续文并肩而行,便知道是他,朗声说道:“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悟尘有你这么一个得意门生,今生也无憾了!”拉过林缚的胳膊,仔细端详他,又笑道,“好相貌,真异人也!不愧是我楚党后起之秀。”
“汤公过誉了。”林缚谦然笑道,他去河间县找林续文,在泥水摔过几跤,条件如此恶劣,又没有什么换洗,离开这三四天就没有好好的洗漱过,脏得跟叫化子似的,衣甲也看到原来的颜色,这能叫好相貌?照着河水,林缚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楚党得势时,汤浩信已经是六十九岁高龄,推荐得意门生张协担任副相,他只有担任太子少师及文渊阁学士等闲职。
“也不多说寒暄话了,这位是工部主事陈靖唐,续文认识,”汤浩信挽着林缚的胳膊往大堂里走,“你们猜测不错,京畿存粮即将告罄。从津海重开海漕,你们最快几时能准备就绪?”
第64章 军功赏爵
汤浩信不顾七十二岁的高龄亲自赶到津海来,汤浩信不说,林缚也能想象京畿闹粮荒危急到何等的程度。
汤浩信挽住给林缚的胳膊,也不给他与林续文换身衣服、洗把脸、整理仪表的时间,直接就要进大堂议事。这时候,马朝从院子后面走过来,林缚倒没有想到马朝这时候会在燕京、又随汤浩信到津海来,与他招呼:“好久不见,几时到北面来的,顾大人及江宁众人还好?”
“二十三日才到京城……”马朝欲言又止,显然是这边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直说。
林缚心想也许是顾悟尘在接到督粮特旨之后看出蹊跷来,才特意派马朝进京打探消息,他直接问道:“你离开江宁,河帮漕船都发了没有?”
“接到特旨的当夜,河帮漕船就陆续发了,”马朝回道,“大人跟夫人惦念着老大人,要小的收拾细软赶到京里给老大人问安。”
林缚点点头,跟马朝说道:“你先歇息一下,我等会儿还要找你了解江宁事情呢。”
顾悟尘谨小慎微,阅历、见识都要超过常人,对兵事也有自己的见解,即使信路不通,不能得到燕南的第一手信息,顾悟尘也应该能想到东虏退出关去之前破坏漕路、河道是其应有之举,他也能读出特旨背后所隐藏的诸多信息。
即使接到特旨无法拖延、必然要立即督促河帮开船上路,但是派马朝到京城打探消息,也是顾悟尘再正常不过的后手、补手。
汤浩信见林缚在廖廖数语之间就将情况问明白,心里微叹,想起自己年过不惑时,才算是有几分知微见著的本事,倒不知道林缚年纪轻轻,这份心机、这份城府、这份世故是怎么炼就来的?
林梦得先秘密进京找到汤浩信说黄河决堤之事,矛头自然是直指督粮特旨背后藏着猫腻,要汤浩信做主。紧接着马朝从江宁赶来,马朝为了绕过洪泛区还多走了一天路,对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是亲眼目睹,也如实说给汤浩信听。
不用林梦得多说什么,汤浩信也能想到是岳冷秋在二月初旬的奏章里有意轻描淡写了黄河决堤灾情的严重性。之后岳冷秋送到京中的奏章都没有再提及过黄河决堤之事,地方上也没有奏章呈上来,以致工部、户部都错误估计了黄河决堤灾情。
汤浩信能做什么?张协能做什么?朝廷又有什么借口去申斥正总督南线勤王师驻扎在邢州府北一带的岳冷秋?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再去尽力的弥补这个烂摊子,眼下至少不能使这条船沉了、翻了。
“朝廷已经从都察院、工部调员前往平原府核验灾情了,”汤浩信下颔的白胡子在说话时一跳一跳的,他即使这么说,脸色也很平静,倒有些宠辱俱忘的意味,他说道,“说不定这两天就有详细的呈文送到京中,但是京中已经拖不得时间。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在路上颠散了架,也不等工部验核过灾情,便请旨出了京,来找你们。此时能解京畿粮荒之危,也只有依重你们了……”
张协、汤浩信能有今天的地位,也是一员能吏,林续文能想到“晋中调粮、开海漕、移军就食”三策,张协、汤浩信及户部、工部官员商议着也都一一想到了。
眼下也只能诸法并举、齐头并进来缓解粮荒之危。
从晋中调粮,只能走陆路,走太行山孔道,通行的条件很困难,一年能调三五十万石粮食进京是极限,远远解决不了京畿缺粮之渴。
除了必要守军外,大部驻军都调到津海、宁河、昌黎等沿海塞堡驻防,直接从海路往津海、宁河、昌黎运粮,就省去最麻烦、最复杂的内河河道及陆路转输过程,能有效缓解京畿粮荒,但也只是缓解。
解决京畿粮荒需要的粮食是巨量的,只能将最大的希望寄托在“重开海漕”上。
从河间府往北一直到宁河,几乎所有县都给打残,最有组织体系、人手、物力也最充足,也可以说是唯一具备开海漕条件的就是津海涡口。
津海大捷以来,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聚集的乡民、驻军就多达四万余人,而林缚通过海路往津海涡口输送粮草等物资也从上个月初旬就开始了,积囤的物资虽然远称不上海量,但绝对能支撑开河道、修海港、建粮仓等诸多大型工程有条不絮的进行下去。
此外,林缚有沧南、小泊头寨、津海、阳信四捷以及赈济难民、乡民建立的声望,使他以及林续文在津海地区动员乡民与地方势力参与开海漕之事的能力,要远远超过其他官员。
张协、汤浩信在京中并不知道林缚、林续文已经迫不及待的不待朝廷批示就准备在津海动手进行开海漕诸项准备工作了,他们在京中其实非常的担心林缚、林续文不配合,当然主要是担心林缚不配合。
在张协、汤浩信看来,林缚与岳冷秋在济南就有些不愉快,岳冷秋这次又明显想摆他们一道,对于林缚来说,及时将盖子捅开来,拖到四月中下旬京畿因粮荒而闹出大乱子,岳冷秋到那时想撇清责任也就难了。
年轻人总是气盛,说不定林缚真就置大局于不顾也要将岳冷秋逼进死地,汤浩信在京中就担心这种情况发生,这大概也是林缚以小搏大、制衡岳冷秋的唯一机会。
出于这种种考虑,汤浩信这才不辞辛苦亲自过来,毕竟在京中没有比他更合适能安抚林缚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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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心里只是微微叹气,至少汤浩信在这个关头也是极力想维持团结稳定的局面的,是有大局观的。
林缚他点了点头,说道:“汤公您不过来,我们这边也等不得向朝廷请旨就要擅自动工了。时间不等人,也许拖一天就会出大乱子。我与大哥晚回来一天,就是视察涡水河道……汤公与陈主事过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林缚知道岳冷秋与督粮特旨之事都不会再给提起,便将这心思放下,一切都以缓解京畿粮荒为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