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你要现在扔下我,可太不是人了。”趴在地上的人疼得直抽气,声音也哑得听不出人声了,好在还有动静。

夏修言在夜色里无声地勾起嘴角撇开了目光,轻轻踢开了她抓住自己衣摆的手:“自己起来,要么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秋欣然相信以对方的为人确实干得出这种事情来,她心里暗暗将他咒骂了一遍,又在地上趴了许久才费好大功夫爬起来,站起来时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叫人拆碎又重新装起来一遍。

夏修言半跪在刚倒下的尸体旁边,不知在翻看什么。这人的死相比第一个还要吓人,秋欣然远远站在树下,不再走过去了。等少年看得差不多,她才问:“接下来怎么办?”

“回山洞附近去。”

秋欣然疑心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回去。”少年言简意赅地回答道。他从一旁捡了根粗木棍当拐杖,又吩咐:“去把他的弓箭捡回来。”

他们从山洞里逃出来其实还没多远,今晚想靠自己摸出山是不可能了,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整,夏修言的腿伤也需要包扎。秋欣然一双桃花眼瞪着他,忍气吞声地将死人遗落在一旁的弓箭捡起来抱在怀里。这附近有水声,二人循着声音走了不久,果然很快就发现了山涧。

夏修言将脸上的血渍洗干净了,又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给中了箭的左腿包扎。所幸那一箭不深,未伤到筋骨,包扎后血很快止住了。但应当还是疼的,秋欣然在旁边见他给布带打结时,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可就这样,他也没吭一声。

“你今晚看着还是很像将军的儿子的。”女孩盘腿坐在他对面,一手撑着下巴忽然说道。夏修言闻声看了她一眼。她却不接着说了,也抬起眼睛望着他问:“你刚才为什么叫我一个人跑?”

夏修言缠绷带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反问道:“那你刚才又为什么回来?”

秋欣然噎了一下,才慢吞吞说:“我现在年纪小,心太软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对面的人听了嗤笑一声。他伸手递了个东西过来,秋欣然低头才发现是她原先束发用的银簪。上头的血已经叫他用溪水冲洗干净了,月光下闪着银辉。她回忆起方才就是这东西一下刺透了绑匪的喉咙,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一言难尽来:“你扔了吧,我不要了。”

她从地上随手捡了根小树枝,折成一段将披散在脑后的头发重新束起来,又变回了那个小道童的模样,完了还冲他歪头无声地炫耀了一下,十分狡黠可爱。夏修言心中一动,垂下眼心中升起个“她今晚若死了确实有些可惜”的念头来。

现如今看这月色也不知是几更了,宫里也不知是什么情况。秋欣然百无聊赖地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不知比划什么,一边问:“要回山洞去吗?”

“不回去。”

“那你刚才……”秋欣然一愣,她本以为夏修言执意要往回走,是因为山洞夜里安全。

“你想回去?”

秋欣然赶忙摇头,那山洞里还有尸体,她自然不想回去。夏修言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轻笑了一声:“你之前从没见过死人吗?”他说得显然不是那些寻常过世的人,秋欣然有些不服:“你见过?”

夏修言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冬天的时候,迖越人有时会骑马夜袭村庄,他们抢走村里一年的收成,再掳走年轻的女人,一把火烧了村子。村里的男人就套上绳子拖在马后,半路将尸体抛下,扬长而去。第二天戍边的将士帮忙去找尸体再运回来,若无人认领就聚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秋欣然大概是很难想象那个场面的,她艰难道:“我听说自从夏将军去后,琓州太平了很多。”

夏修言喃喃道:“西北太大了,一个琓州城守不住一片西北。”在宫里他从没跟人说过这种话,不过跟秋欣然可以,因为他说完,对方就一脸茫然地问他:“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夏修言看她一眼:“方才那两个里其中一个是迖越人。”

秋欣然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们给绳子打结的手法是迖越人常用的。迖越人擅长骑射和肉搏,方才死的那个用得也是迖越人摔跤的手法。”

“在你药里下毒的也是他们?”秋欣然又忙问,“对了,你把术儿怎么了?”

“术儿是谁?”

“就是花木房的那个小太监,每日来你宫里给花木浇水的那个。”

夏修言一愣:“那些话是你教他说的?”

“什么话?”秋欣然也叫他问得一愣,“我只叫他把盆栽送回去,想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药里叫人下了毒。”

夏修言脸色很差,他自然听出那小太监话里的意思,之后还特意叫人去打探了一番他的身份,结果手下回来禀报此人并无什么特别的,几天下来也没见他与什么人有暗中的来往,夏修言今晚这才扣下他准备将他身后的人引出来。

秋欣然见他满脸山雨欲来的神色,心中一惊:“你不会当真将他怎么了吧?”

“我将他杀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秋欣然听不出他这话是真是假,一时接不上话来,只能愣愣看着他。夏修言又接着说:“你以为宫中死了一个小太监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吗?你知道这宫里悄无声息地死过多少人吗?”他冷冷道:“你是有些小聪明不错,但这地方,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那些自认有些小聪明的人。”

秋欣然叫他一番话给训住了,毕竟从小到大她实实在在没叫人这么教训过。她下意识要辩驳,但发现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不假,她今晚跑去瑾和宫找他的时候,就是满心满眼的后悔,若是术儿因为她的自作聪明而丢了性命,那她难辞其咎。

“所以你究竟把他怎么了?”她气恼道,因为心虚倒带出几分撒娇的语气来。夏修言撇过头不搭理她,秋欣然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术儿的性命应当是无恙了,顿时松了口气,挪了点位置到他身边也靠着树干坐下了。

她往边上一坐,夏修言便立时有些嫌弃地皱皱眉,往旁边挪了挪位置。秋欣然好笑道:“干什么呀?你不冷吗?我又不挨着你。”

她刚说完,一阵夜风吹过,夏日白天酷热,夜里却还有些凉,尤其是在山里,风吹来更是带点萧瑟。夏修言或许也觉得她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自己却这般躲躲闪闪倒像是落了下风。

他瞥了眼过去,余光见她似乎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看上去已困顿极了,像是某种温和无害的动物。他顿了一顿,终于又将身子往回侧了些,今晚第二次冒出了这个念头:她今晚活着于他来说倒不算坏事,若只有他一个人,这夜里着实冷了些。

第11章 宜谈心

月上中天,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伴着一声长过一声的蝉鸣和潺潺的山涧声,秋欣然眼皮打着架,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掉。

夏修言其实也早已困了,但第一回 在这样的野外过夜,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不禁心绪纵横,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这时再看身旁如同毫无心事的少女,不由有些意难平。

于是他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人:“夜里你睡在这山里就不害怕吗?”

秋欣然半梦半醒间,叫他摇醒了,神色还有些茫然,听他这样问,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回答道:“我从小住在山里,你说我怕不怕?”

“你为什么从小住在山里?”

秋欣然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就在山里,我师父也住在山里,所以我自然从小住在山里。”

夏修言此前不知道她的身世:“你是个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