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捧着个还剩最后一口的包子,本以为已经躲得够远,结果眼睁睁看着那一鞭冲自己来了,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还能有这种飞来横祸。她不是习武之人,短时间内自然躲不开,只能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脸上——
电光火石之间,眼前一道人影闪过,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抽在身上,鞭子的声音在半空戛然而止。秋欣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男人的背影。她微微一愣,缓缓将手放下来,回不了神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没敢确认挡在身前的究竟是谁。
屋子里落针可闻,高玥瞧着眼前一手握住了长鞭神色冷峻的男子,像是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终于将她的脑子浇得清醒起来。
夏修言面若冰霜,方才甩过来的长鞭缠在他手上,他垂眸看了手中的鞭子一眼,那鞭子是牛筋做的,抽在人身上必要留血痕。他勾手轻轻一拉,就叫对面的红衣女子被扯得一个踉跄,长鞭随即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高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清醒过来,跪在地上请罪:“侯爷恕罪,我……我不是故意……”
“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你一到长安就学了这个?”他声音不高,语气不重,高玥听了脸上却是青白交加,咬着下唇不敢说话。
高旸上前一步:“高玥行事鲁莽,属下回去必重罚她,还望侯爷恕罪。”
“你是该罚她,”夏修言将目光转到高旸身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口气,“否则总有一日,就该叫别人帮忙管教她。”他极少斥责高旸,一旁的贺中和赵戎都听得出来他此番是当真动了怒。
贺中缩着脑袋,也跪下来:“此事属下也有错,望侯爷恕罪。”
夏修言瞥他一眼:“你有什么错?”
贺中哽住了,他想了想确实想不出自己的错处,于是不大确定地抬头看过来。夏修言叫他气笑了,将手中的鞭子一掷,扔在地上,声音像是冰渣子一般:“自己去后头领罚,想想今次到底错在哪儿。”
秋欣然站在后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前头的人回头一记眼刀,她又忙端肃了神色,也将头往下埋了几分,努力抿一下嘴角。夏修言看着身后人瞬间一脸讨巧卖乖的模样,再瞧着这跪了满门厅的人,一阵糟心。
方才兰蕙与梅雀两个也受了惊,赵戎领着她们先去别处安置。临走前,他抬头朝夏修言身后的女冠看了一眼,可惜对面男子身材高挑,将身后的人几乎挡了个严严实实。戴着面具的男子垂下眼,旋即离开了屋子。
一时间方才还站了个满满当当的门厅鸟兽作散,就连门房都不知躲去了哪里,等秋欣然回过神,这地方转眼间已只剩下她和夏修言两个。对方缓缓转过身,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眼,一时没有作声。
秋欣然忙极有眼力见地同他拱手:“方才多谢侯爷。”
夏修言不说话,只盯得她浑身都要不自在起来,才听他开口道:“跟我来。”他说完这句话转身朝着府里走去,秋欣然落后一步,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处御赐的官邸是个暂时落脚之处,算不得正经侯府,因此地方不大。夏修言领她到平日会客的书房,进屋后在软榻上落座,点了点跟前的位置:“坐。”
秋欣然犹豫片刻,到底没选他对面的位置,在他下侧的木椅坐下。夏修言目光微微一动,未说什么。屋子里静悄悄的,一别七年之后,这算二人第一回 平心静气地相对而坐。
秋欣然坐得端端正正,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将榻上既陌生又熟悉的青年打量一番。夏修言没什么变化,大漠的风沙未将他磨砺成一个孔武粗粝的男人,相反他甚至瞧着似乎比之前更秀雅了一些,年少时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阴郁恣睢在边塞的风沙中被渐渐冲洗干净,露出温润如玉的底色。
“你来可是为了圣上要你替我相看府邸一事?”
秋欣然回过神,点头道:“不错,我这几日打听了几处不错的人家。”
“说来听听。”
说起正事,秋欣然立即打起了精神:“最好的自然是先前镇南王留下的一套老宅,那宅子……”她刚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便听坐在上首的人摇摇头,一口否决:“不好。”
秋欣然一脸茫然:“为何?”
夏修言淡淡道:“镇南王一生战功赫赫,宣德五年在京修建镇南王府,八年又领兵出征,大败。这宅子怎么算得上是处福地?”
这理由听着倒是很有道理,但先不说镇南王那会儿都已经年近六十,老将出征了,秋欣然眨眨眼,讪笑道:“我怎么记得侯爷原先不大相信这些?”
夏修言闻言抬眼看过来,目光颇为意味深长:“道长七年前一卦料事如神,叫人很难不信这些。”
不知怎么的,这话总觉得能叫人听出点弦外之音来。秋欣然摸不透他这话里的意思,倒是听他忽然提起七年前的事情心中一惊,下意识拿起桌边的茶盏递低头抿了一口,掩饰了一下神色,茶水入口,才发现是过夜的冷茶。
夏修言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面端茶喝水的女冠。印象里懵懂张扬的小道士脱去稚气,喝茶时确有几分像模像样的沉静,但过夜的茶水入口一股涩味,叫她又抿着嘴露出一副难以下咽的神色,很快耷拉下眉头极力镇定地放下杯子将那茶盏推得更远了些。
夏修言唇边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像是她这表面装模作样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的神态,叫他找回了旧时那点熟稔的印象。于是大发慈悲,按下了那点戏耍的心思,主动转开了话头:“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我已有看中的宅子了。”
秋欣然一愣:“侯爷看中的是哪儿?”
“平康坊估衣巷正有一处良宅,是前户部尚书方大人的宅子。”
秋欣然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侯爷何不直接禀明圣上?”
“不可,那宅子得由你呈报上去。”
“为何?”
夏修言微微一笑:“因为那宅子现今的主人是吴朋。”
“……”温润如玉果然都是假象,秋欣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必细问都猜得出这底下有古怪。
屋外有人敲门,高旸端着托盘进来,上头放着纱布和膏药。秋欣然这才想起方才他空手接下了高玥那一鞭,手上应当是受了伤。她下意识去看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夏修言瞥她一眼,将右手放在一旁的小木桌上,伸出左手对高旸道:“我自己来。”
高旸犹豫一下:“侯爷左手上药不太方便。”
“无妨,”夏修言淡淡地坚持道,“你去后头看着贺中。”
高旸没法子,他两手捧着药膏,压着眉头忽然转身对着秋欣然道:“道长能否替侯爷上药?”
秋欣然一愣,下意识转头去看榻上的人。夏修言抿着嘴对高旸这自作主张的行为看似有些不满,但并未出言阻止。她无措地站起来两手接过药膏,讷讷道:“啊……理应如此。”
第52章 宜包扎周显已凉凉道:“你若是不去……
夏修言右手掌心一道红痕, 微微肿起,破了些皮,伤得不重就是看着有些吓人。秋欣然拿着药膏走到他身旁的软榻上坐下, 往药膏里沾了一指头, 轻轻往他手心抹了一点。
这一下跟猫爪子挠似的, 碰到伤处倒是不疼,就是痒, 痒得他忍不住蜷了下手指。秋欣然以为自己笨手笨脚上得不对, 不由打起了退堂鼓:“要么还是叫个下人进来帮忙?”
夏修言一言不发,伸手要去拿她手上的药膏。秋欣然忙护犊子似的躲了躲, 投降道:“好了好了,我来我来,我……我再试试。”
她憋着口气, 又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抹开, 还是痒。夏修言忍着没动,见她低头一副全神贯注,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不知道的倒以为她在做什么万分精细的活。他动一下嘴角, 觉得掌心的伤口又发烫起来。
“你这回下山可是准备在长安久住?”他忽然开口问。
秋欣然不知他问这话的用意, 低头谨慎措辞:“我下山寻道,道在何处,我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