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先开口说道:“女官回来了。”
阿弦见她既然在这儿,就明白崔老夫人跟卢氏必然都知道了。
她坦然地对谢氏道:“白天时候我情急之下多有无礼,还请夫人恕罪。”
谢氏诧异,继而笑道:“哪里的话,横竖好端端回来了就是了。”她回头看一眼老太太跟夫人,含笑道:“方才我已经把认作义女的事跟老太太和夫人都说了,可我心里仍是没底儿,因为毕竟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
阿弦道:“我不过是个孤儿,承蒙看得起,当然没有无礼推辞的话。但是卢家毕竟是世家大族,我的出身如此,又加性情惫懒,只怕辱没了堂堂世族,所以若是夫人跟老爷其实并非真心如此,我向你们担保,绝不会有人为难,只管当此事从不曾发生过就是了。”
虽然是武后亲自出面,但阿弦自知,假如她去求武后取消这计划,武后应该不至于驳回。
毕竟对武后而言,要谁认作义女,不过是一种“补偿”的手段,同时在高宗那边也有所交代,但如果阿弦不愿意,这手段自然可有可无了。
谢氏夫人满面惊疑:“你、你说什么……”
阿弦只是拱手向她又深深一揖:“多有为难,很是对不住。”
忽地老太太笑道:“这个孩子脾气来得急,去的也急,就是这爱恨分明的个性惹人喜爱。”
阿弦抬头。
崔老夫人笑看着她:“你过来,好久没有仔细看过你了。”
阿弦这才又走到跟前,崔老夫人仍拉着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仔细打量了会儿:“这些日子不曾好好看你,却也知道你身上必然又发生了好些事,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孩子,能像是你这样多病多灾的。”
她已有些老眼昏花,却仍是能看清阿弦额头上那一点带粉的伤痕。
阿弦最受不了这种关怀慈爱的话,顿时眼眶便酸涩了,忙垂下头去。
老夫人便看向谢氏夫人道:“就像是晔儿他母亲方才说的一样,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要嫁到我们家里来,我也是要认她当个亲孙女的,也难怪你们这样的家门,也能对她青眼有加。”
谢氏夫人因阿弦的话,本正骇异不安,听了崔老夫人这句,才又神色缓和,因笑道:“是呀,老太太说的很对。”
阿弦默默地唤道:“老太太。”
崔老夫人垂眸:“嗯?”
阿弦道:“我知道我不是高门大户里很有教养的姑娘小姐们,更未必是讨人喜爱的高门良妇。老太太跟夫人不嫌弃,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卢氏夫人笑道:“都要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见外的话。”
阿弦眼中热,心里也热,身不由己道:“但我是真心……真心喜欢天官,我、我会尽量对他好……”
阿弦因累倦疲惫,加上宫内心神激荡,此刻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内心所想,索性一股脑地都说出来。
可是话说出口,却觉着脸上开始发烫,最后一句“对他好”也轻的如同蚊呐了。
她的勇气突然消失,阿弦站不下去,低下头道:“我先走啦。”
她转过身,像是瞅见了墙上猫影子的老鼠一样,嗖地窜出门去。
留下三个不知所措的内眷,或坐或站。
最后,卢氏夫人正要出声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却听得“哈哈”大笑,原来是老太太快活地笑了出声,其他两位女眷见状,便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崔晔振作精神去见祖母跟母亲,听两位问起途上遭遇,顺不顺利等,崔晔一一回答,纹丝不乱。
老太太听他有问有答条理分明,略微安心,可又看他脸色异常,便又心疼:“好了,你先回去,改日再说。”
卢氏则叮嘱:“去吧……方才我吩咐厨下做了汤饭,待会儿给你送去……记得、跟阿弦一块儿吃。”
崔晔听到“跟阿弦一块儿吃”,顿时心里满是温暖熨帖之意:“是。母亲。”
崔晔回到自己院子里,听下人说阿弦正在房中洗澡,已经两刻钟了。
皱着眉,崔晔过去轻轻敲了两下门扇。
里头悄无声息,崔晔一惊:“阿弦?”又敲了两下。
但仍无人回答,崔晔按捺不住,举手推门,门扇竟应声而开,原来并未上闩。
崔晔犹豫了会儿,迈步进入。
“你……不会又睡了吧?”环顾静悄悄地室内,崔晔叹息。
“嗤嗤……”前头里间,传出阿弦的窃笑声。
屋子里有一种热气蒸腾的气息,夹杂着清淡的干花香气,暖气蒸熏,令人心尖摇曳。
崔晔挑唇,缓步来至屏风前。
“阿叔,他们都走了么?”那边阿弦问道。
崔晔止步:“嗯,都走了,我同少卿,小桓,侍郎都说了等你身子养好,改日自去拜会。而两位殿下也都出府了,他们明儿一早就各回属地。”
阿弦不语,缓缓地掬了一捧水,洒落在头顶。
目光描摹着屏风后的那若隐若现的身影,崔晔又温声劝道:“若是洗好了就出来吧,泡的太久留神头晕。”
“嗯。”阿弦答了声:“阿叔必然也累了,快洗一洗,早点安歇吧。”
崔晔正因为劳累,缓缓落座调息。
闻听这话,崔晔回头看着一纱之隔:“你是在请我同浴么?”
耳畔响起一声清脆的水声,就像是一尾鱼猛地跃出水面发出的响动。
崔晔微微一笑:“怎么不回答?”
那水声却又归于平静,过了会儿,才听阿弦道:“我要是请,阿叔会来么?”
崔晔端坐的身影猛然晃了晃,才调理妥当的一口气陡然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