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宝玉也没怎样挑剔,就着小菜自己喝了碗粥,一切停当了之后,外头贾琏进来,说道:“都准备好了,宝兄弟,你上去看看林姑娘如何了?”宝玉便急忙上楼去,正好林黛玉也收拾整齐,紫鹃同雪雁两个伴着她出了门,自己房里花惜同晴雯也出来了。
一伙儿人到了店门口,宝玉说道:“我看那车厢也挺大,天又冷,倒不如我们挤一挤,坐在一块儿的好,又热闹。”
旁边贾琏听了,就踱步过来,说道:“可以,这车子就算是六七人也能坐得。”
当下,宝玉同黛玉,紫鹃雪雁先上了车,花惜晴雯收拾了宝玉要用的一概东西,也便挤在一辆车上。
看看收拾整齐,贾琏才翻身上马,重新向前启程。
此一刻,天才蒙蒙亮,天幕尚是蓝色,挂着一弯澄明新月。宝玉入了车内,撩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才回头来,说道:“我先前读唐诗,隐约记得有两句……好似是什么——‘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我当时便不明白,这鸡声,想必就是公鸡打鸣的声儿,人迹也好说,就是那‘茅月店’,‘板桥霜’又是怎么回事,却是想也想不通,如今赶了这场早起,才明白了。”
当下黛玉点头,花惜笑而不语,晴雯同紫鹃雪雁却是一窍不通,当下晴雯说道:“二爷又在说什么?”宝玉说道:“你只看这平明绝早十分,乡村野店,那茅草屋顶上一弯残月,又方才经过的小桥,因昨夜寒冷落了薄薄一层白霜,便自然是明白了的。”
说完,就看向黛玉,问道:“妹妹可读过这个?”林黛玉说道:“这是温八叉的《商山早行》,我怎么没读过的?”说罢,就轻声念道:“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这其中的意思,我却也是同你一样,先前走过路,才明白了的。”
宝玉说道:“细品来,这其中果然是别有一番风味,竟写得活灵活现的,加上现在这副场景,真叫人感慨万千。”
黛玉说道:“正是,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宝玉拍手说道:“可见我这次出来是正对了的。”喜不自禁。
晴雯等听得似懂非懂,十分气闷,便不出声。唯有花惜想了想,笑着问黛玉,说道:“姑娘,你先前说的那个‘温八叉’不知是何人?这名字倒是古怪。”
原来花惜先前也读过这一首诗,知道他的作者是唐朝的温庭筠,但温庭筠这名字斯文高雅,怎么竟会有个叫‘温八叉’这样古怪的称呼?因此她只不说破,却问黛玉解惑。
果然黛玉捂嘴一笑,就说道:“袭人姐姐问的很对,宝玉,你可知道?”宝玉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个什么典故的,却不是他的字,也不是号,竟是什么来的?似乎跟曹植的七步诗……有的一比。”
黛玉才说道:“果然你说的有些儿意思了,正是如此的……”说着就也看向花惜,解释说道:“昔日我读书,看到《北梦琐言》里头,有说温庭筠‘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所以时人称为‘温八叉’,我也觉得这个诨号很是有趣,因此就这么叫了,且比直呼其名更觉亲切。”
花惜听了这个,仍旧觉得似懂非懂,她到底不是研究古文学的,因此仍旧皱着眉倾听,宝玉看她迷惘之象,玩心大作,便不做声,只张开双手,叉开五指,然后双手交叉,如此反复,做了八次。
黛玉见状,掩嘴而笑,情知宝玉已经明白了。花惜本来懵懂,如今见了宝玉的动作,蓦地也明白,顿时笑道:“原来如此,我可明白了。”
黛玉说的《北梦琐言》里前几句形容温庭筠的,她自明白,只后面“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却不懂,见宝玉如此,心头灵光一闪就明白过来,所谓八叉手,就是将手指叉开,十指交叉八次,每叉一次,就做一句诗,八叉之后,一首诗便做成。
花惜解了一个心头大惑,不由地面露欢喜之色。
黛玉从旁见状,就问道:“袭人姐姐对唐诗也有兴趣?”花惜急忙说道:“哪里,只是我听着这个人的名字很是古怪,故而有此一问。”
黛玉点点头,就对宝玉说道:“你只读过这个,那你记不记得还有一首……”
长路寂寥,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己能说些对心意的话,宝玉自然是兴高采烈,急忙说道:“妹妹你说,我听着。”
黛玉说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