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里到底死了多少个,也没人去仔细数过,没了多少就再添补进来,夜里风吹窗棱,沙沙竹叶声传进屋中都似是这些女孩子们在哭。
卫善略定心神,她才想开口就听见卫修问道:“杨家女可是买来的女童之一?”
王七没有实据,只能依理推断,他也确是问询过,只没能找着人:“当年的人牙子死的死散的散,只知道杨家喜爱买南边来的女子。”年小貌幼的就最好,若是看得上眼的,肯费千金去换。
卫修听见这一句,看了卫善一眼,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杨妃怕就是买来的女童了,她此时还未满三十,跟着正元帝的时候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既不是杨家女,那就是买来的女孩子。
“那个孩子,可还在吗?”卫修已经知道小妹和父亲在做些什么事,便是没有害人之心,也得有防人之计,他一问,王七便摇头:“乡间人多有离散,时间仓促,还未细查。”
卫善沉吟片刻:“把这个人找出来,是生是死得有个交待,若找不到他,就找到当年知道旧事的人。”跟着她又蹙眉:“寡妇含冤她虽死了,娘家竟不去告状?有没有当年的状纸?”
王七一时也不知要怎么答她,隔得会儿才道:“当年还是大夏。”
县衙都在乱中被人抄过,早年的案卷也难寻,王七去了宿城,又去了宿城乡下,打听了当年那些旧人有的逃难,有的死于战乱,能问的一个也没有了,这才回来先禀报卫善,后头如何,再听她定夺。
卫善吩咐完,看了王七一眼,心知他会把这些都告诉秦昭,抿了嘴儿一声不响,卫修道一声“辛苦”,王七这才告退。
两人坐在屋中,隔得一会儿卫修才看向小妹,看她渐渐有了大人模样,叹一口气:“这桩事要不要告诉姑姑?”
卫善立时摇头,姑姑的眼里揉不得一颗沙子,如今虽好了许多,也会为自己打算,可似杨妃这样的来历身世她必是忍不得的。
“眼前又无实据,咱们说了,又要拿什么取信于人,就算告到陛下跟前,杨家又有什么罪责?献妹和献美又有什么分别?”卫善徐徐说道,若是能找到杨家那个侄子,只要他还活着,总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却不是现在。
送金银和送美人都是官场上的惯用手段,就是在京城的王府中,也有许多人送钱送人来,正元帝自不必说,小叔身边就有好些人,可他从不贪恋女色,怎么送上来的,又怎么还回去,还有的被他嫁给了下属为妻。
当年青州那些旧人一个都没带进京都来,有些美人送过来时已经十七八岁,辗转几手,因着会舞会歌或是有些旁的好处,这才被正元帝领进府中,新鲜劲头一过,就丢开手去。
也怪不得杨云越要假称美人是妹妹,既是他的妹妹,他又有救驾大功,不论是否生育过,自然都要带进京城来的。
卫善说了这句,卫修轻轻点头,就算杨家狡称是妹,他们也拿不出杨妃原来出身低贱的证据来,这事知道了也是无用。
“但若找到他侄子,就能有用了。”杨云越弑兄夺产,逼死寡嫂,凌虐侄儿,乱时无人追究,可既然正元帝要还天下一个治世,这些事便不能不论。
这一路过来,卫善总算知道名声是个多么紧要的东西,好似竖在身前的一道墙,万箭难穿。可一旦名声坏了,这些箭就能让人处处见血。
先把这些事捅出来,等杨云越救驾的功劳名声都不能抵去这些罪责的时候,才能再把杨妃的事跟着抖落出来,这样秦昱就再也不能肖想帝位了。
卫修眼看着小妹长眉轻蹙,一时喜一时又忧,心中似有千百样的烦恼。他扫一眼桌上堆着的花粉面人,那一匣子缕金剪彩的花胜只等着明日簪在头上,篮子里还有好几个摩诃罗彩泥娃娃,心中滋味难明,只觉得小妹辛苦姑姑辛苦,想同她说些什么,又开不出口。
“善儿别想这些了,赶紧歇一歇罢。”卫修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我叫沉香给你弄些软食来,你要吃杏仁酪还是牛乳粥?”
卫善松开眉头来笑一笑:“哥哥不必忙了,让沉香提热水来罢。”说着靠到榻上去,等着抬热水进来泡浴,眉间郁色一扫而空,上辈子杨云越到临死都没为他做的这桩事付出代价,这辈子就当加倍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