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乾看云止难得怔然的表情,越发来了兴致:“再过阵子, 人家佛子就要入赘你玄一宗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鉴厉斥一声:“胡言乱语!”明乾却已在云止隐藏在高冷之下的一脸懵逼里畅快大笑, 抚掌而去。
玄鉴皱眉, 却也不好将事情同云止详说。好在云止向来省心, 是个稳重孩子,倒不必他头痛怎样解释,于是只安抚一句:“没有的事,你勿多想。”又道,“能坚持早起练剑,很好。”含蓄万分夸了一句,亦是离去。
云止负剑站在山间, 片刻回过神来, 脸色渐渐寒下去。
佛子……
轻缓的气音消失在他唇齿间。
“戒嗔。”
云止心内藏着事, 脸上仍是常年不变的冰雪之色,练剑时却有些神思不属,但因着身体本能,一套剑法下来倒也凛凛带风。
“云道长, 您是在为何事发愁呢……”黏软含笑的声音, 伴着空气中幽甜的气息一并传来。
云止猛然回神,反手一剑刺去,眼神冽然如刀。
本空无一物的位置现出一个人。
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黑纱长裙穿得正经,连她素白的颈项也遮得严严实实。可过于透薄的材质,却让女子衣下莹润肌肤都隐约可见。
她柔柔弯折腰身,剑尖从她身侧划过, 割破腰带。黑底鎏金的腰带飘落,长裙被风隐约吹开,她抚住胸口,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如泣如诉地怨道:“道长真是好生心狠,竟是想害了奴家性命!”却连一根发丝也不曾乱,显而易见的游刃有余。
云止此方彻底醒过神来。他收起剑,神色冰冷:“你来作甚!”
媚生掩唇幽怨道:“也罢,道长向来是只稀罕宓音师妹的。”
云止听得“宓音”之名,气势愈冷,厉声道:“妖女安敢胡言!”
媚生闻言,忧郁地垂下眼。浓长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周身伤感溢出,真真是让女子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轻哄的绝艳风情:“道长便……如此绝情?”
云止冰冷的神色不明显地一僵。片刻后再开口,声音便有了极难察觉的缓和:“吾道门在此行论道之会,汝魔门中人擅闯此地,若教人发现,有死无生……还不快滚!”
媚生抿了抿唇,压下唇边得意的笑。
媚生与云止的关系,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媚生是魔门这一代最优秀弟子,其在魔门惊才绝艳的程度不下云止之于道门,甚至犹胜三分。本应风光无限,偏生与她一同入门的,还有个名唤宓音的师妹。
宓音虽拜入魔门,却生得一副道门仙子的好气度。有了宓音在,媚生便沦为了众星拱月之中的“众星”之一——顶多是比起其他的星更亮一些。
若是宓音确实比她优秀,媚生也并不会有什么怨言,可偏偏论修为天赋、根骨经脉、乃至心性刻苦,宓音没一样比得上媚生。宓音被魔门奉为圣女,在魔门诸派中的说一不二、风光无两,全凭着魔门那位喜怒难测的老祖宗的偏爱。
媚生自然不服。可不服又能如何?有老祖宗在一日,她便要被压在头上一日。
媚生不是什么好性儿。你不让我痛快?成,你也别想舒服。从被宓音压在头上那天起,便可着劲儿地给宓音寻不痛快。凡是宓音想要的,她便必然要去掺合一脚,即使夺不来,也要恶心恶心宓音。
——云止便是如此了。
魔门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宓音圣女,因为一次意外,深深地为道门天才云止所倾倒,一颗芳心全扑在了他身上。宓音一开始行事隐秘,媚生并未发现什么,直到前些年,佛门冒出个不世出的佛子来。
彼时正值云止修炼进入瓶颈期,戒嗔却以一种全修真界瞩目的速度级级连跳,短短几十年便赶超于他,后来更是完全将他甩得不见踪影。道门佛门一向不和,云止虽是冷静地性格,在那种情况下却也不禁心中浮躁。
宓音见不得心上人如此难受,动用了所有资源去调查戒嗔。本是想找个机会害他性命,却无意间发现,这佛门佛子,竟有一身天生道骨。彼时她心念电转间想到,若是将这身道骨换与云止……念头一出便再收不回来。宓音布置多年,甚至不惜折损了九成老祖宗赐给她护身的护卫并大半资源,终是得偿所愿,却又顾忌着自家心上人心性高洁,不敢说与他听,只悄悄寻机将道骨换给了他,默默做了好人。媚生便是在那时发现的端倪。
至于为何宓音竟没杀了戒嗔灭口,那便是另一码事了……
想来也是好笑。宓音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家心上人若云间皎月、天山冰雪,不染俗世尘垢。可……自己修炼时突飞猛进的速度,又怎会毫无察觉?何况云止这般心性,他怕是早将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只差那么层窗户纸不曾捅破罢了。
故作不知,还不是掩耳盗铃。
“道长便那么不想见到奴家么?”媚生幽幽道,“我本只是想看看你,因见你神思不属,这才现身一见。你倒好……见着人家就给人家一剑不说,还这样迫不及待地赶人家走……”
眼见云止神色松缓,媚生无声地笑了。他对那位对他掏心掏肺的宓音圣女态度暧昧,对自己这个妖女,却也不是全无反应。这岂不是对宓音那小妮子最大的讽刺?
云止本打算让媚生速速离去,话出口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踟躇一瞬,突然冷冷道:“今日论道,我道门精英俱在,却教佛门戒嗔夺了头筹……我道门威严何在!”竟仿佛在向媚生倾吐心事了一般。
媚生微微扬眉:“戒嗔?”她并不介意云止说这话的目的,凑上前去轻柔地摸了一下云止的脸,“好哥哥,莫要难过,奴家这便去看看。”言毕,不待云止回话,如来时般飘然而去。
另一边,明乾玄鉴先时一番折腾,把了空骇得不轻。玄鉴和明乾两个走得轻松,徒留太初在寺内听着了空唠叨。
在了空第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自古佛道不同路,就是找爱侣,也决不能找道门中人”之后,空坐几个时辰的太初耐心十足地继续应声,终于送走了这位便宜师父。
但是这日大抵是注定了他没得清闲。
雕花木窗在被夜风刮得来回颤动,太初起身,行至窗前。他抬手关上窗户,回过身去。
屋中站着一个人。
黑裙妖娆的女子盈盈下拜:“小女子媚生,见过佛子。”
太初静静看她:“施主客气,当不起佛子之称。”
媚生有些意外太初的镇静,微诧挑眉,随即浅浅一笑。
“戒嗔法师……”她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眼尾划出的艳色带出十二分风情,刻意拉长的声音既柔且软,又隐约含着入骨妩媚。
今日一番折腾穷极无聊,媚生不经同意擅自进屋的作为又着实无礼,太初略失了奉陪的耐心。
僧人眉间戒嗔特有的温和悲悯淡去,声音染上属于太初的霜色:“施主来访,所为何事?”
媚生被这语调惊了一惊。
戒嗔成为废人之前,她曾暗地里观察过戒嗔。当时的僧人温和到几乎没有脾气。方才她悄然进屋,还道这么些年过去,和尚也没什么长进,心中方叹息完着实无趣,哪曾想这就被送了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