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扫了眼她平置于地却仍微微颤抖的指尖。
白玉同大多数不以战为道且性情稳定的仙狐一般,火术一般,且她并无神血,只不过是一般的狐狸,即便有火作用想来也不及其子,故而先前,她是用剑历的劫。他们之前定下规矩不准她从仙界获得助力,故而她用得那柄剑多半不是好剑,仅仅是附了点术法的凡品,在天雷劈过之后就损坏得不成样子,白玉索性都没有拿,渡完劫就丢在登仙台上了。此时她手还在抖,想来是面对天劫时她并非有许多把握,渡得又九死一生,这会儿仍未平复,只是急着来天宫见他,方才硬撑着。
良久,天帝才将放在她身上的视线淡淡移开,缓慢地说:“这些年来我命天官去请的戴罪之人不少,在他开口之前便主动提出要见我的,你倒是第一个。”
天帝这话听不出是喜还是怒,落在他人耳中,总让人忍不住揣度得心头一跳。然而白玉的身子不过轻轻震了下便稳住了,她竭力让声音显得平稳,又重复了一遍道:“还请天帝,放我夫君归来。”
天帝又看了她一眼,道:“莫急,总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玄明……我已命人去带了。他这一世未到绝时,强改命数总要费些功夫,想来要多等一会儿才能上来。”
天帝话音落下,白玉自踏入天殿后始终绷直的肩膀总算塌了下来,似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
天帝话锋一转,眼神中似有些深意。只听他道:“你这成仙的一尾,生得倒是颇快。”
白玉之前有几尾都长在玄明一世结束,她伤痛欲绝之时。但这一回玄明一世都算不得是开始,自然没有结束,白玉两尾之间的间隔着实短暂,天帝尽管话里没有明言,其他人也不敢揣测他的意思,但事实上……其余几位在座的神仙,心里多少都是有些惊讶的。
原以为最快,本来也该有个几十年。
白玉听得一怔,其实她渡劫时怕原型被瞧出来,因此咬着牙没有放尾巴出来,故而她此时背后并没有拖着尾巴,但白玉仍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微抿着唇看自己应该会有第九条尾巴的地方。
这一尾并非是生在玄明离世之时,因为先前几尾之所以生,实际上也并非是因为玄明之死。而是因她陪他共度一生,共历一世,再历挚爱离世之痛,命运相连,方有感悟,便是以情悟道。
既然是悟道,其实哪怕没有玄明,也是可以悟的。
她怕他等得太久。
白玉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我只是凡人,只能用凡人的笨办法。”
一处一处找,一样一样试,在无尽的黑暗中试图寻找那一处微小的出口。
时间有限,不可浪费。玄明这一世才开始不久,若是等他长成人再去会他,便又是匆匆十几年而过,可是他每一世都早逝……又能有几个十几年?那便一边寻他,一边修炼寻找别处的门路。
好在,她一向都还算有几分运气。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具体的过程若是赘述难免枯燥,咬着牙修行说来总是无趣得很,无非便是一刻不停地逼自己修炼,奋力助人、救人积攒修为功德。因白玉只有孤身一人,过程中难免吃了些苦头,非得遍体鳞伤才能度过的路关她也度了,非得以一敌百才能救下的人她也救了,话说来轻巧,苦乐唯有自知。她既然是为寻玄明、救玄明吃得这些苦头,自然也是为情悟的道。只是这些事说得太多难免有卖弄自己的苦难、有意哭惨之嫌,且过去的事白玉已无心再提,便只含糊地说了那么一句,就不愿再多说。
总之她现在已成了仙,过去的那些既然已经过去,就当是过眼云烟。她如今的目的和心中所系之事,唯有一件罢了。
白玉之前跪了下来叩首请罪,此时也未起身,只是调整了姿势,改为低着头端端正正地跪坐着,静静地在那里等玄明。
天帝见她如此,也没有接着往下问的意思。他目光仍旧是严肃沉静,看不出对白玉那一句话作何感想。白玉亦无话可同天帝说,大殿里维持着静谧的氛围,良久无声。
玄明这一世未完,强行将他召回比上一次要费工夫。因此天兵天将领着玄明从天台归来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回是被强硬召回的,且他下凡的时间太短而召回得急促,玄明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来得清瘦,空荡荡的衣袍架在身上,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似的。他脸色颇为苍白,眼底有隐约的乌黑,但他被天兵领来时,看得出尽管意识恍然,但心情却称得上好。他被领进了仙殿中,等看到白玉,一双含着桃花色的眸子便不自觉地弯起,笑着勾唇唤道:“娘子。”
……
这个时候,云母一行都被安排在偏殿中休息。
虽然他们赶上了看白玉成仙,但因白玉应付天雷时需要集中精神不能分心,后来又直接被天官带来了这里,于是他们就没能与她说上话。白玉成仙后的状态显然不好,哪怕被天官应急似的治了伤,可仍然憔悴得很,非常需要休息。此时云母一边担心着母亲,一边又焦虑于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整只狐狸心烦意乱地在偏殿里乱转。
少暄被她转得脑壳疼,看不下去地出声安慰道:“天帝是信守承诺的人,你娘既然成仙了,想来就算没事了,不太会再出变故的,说不定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
云母又何尝不知如此?可毕竟是紧要关头,她实在很难平静下来。她绕了两圈后勉强又重新在师父身边坐下,喊道:“师父……”
“嗯。”
白及自然听得出她的情绪,安抚地抓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云母不安地问道:“你觉得我娘和玄明神君多久能出来?到时候天帝会叫我们吗?”
白及答道:“不过处理些后续之事,应当不会太久。即便喊你们,想来也是去接人。”
云母点了点头,她自然相信师父的话,可是即使有了答案,她胸口的忐忑依然没能得到平息。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等他们出来以后,我要如何与娘还有玄明神君一起相处呢?像是一般的狐狸那样?可是一般的狐狸是怎么做的?”
这事怨不得云母忽然开始担心。与上次不同,这一回玄明神君归来,应该就是真正的归来,不会再走了,既然如此,她和石英该如何与父母长期相处也就正式提上议程。尽管她之前情真意切地劝了石英先和玄明神君相处看看,可是事到临头了云母才发觉,她自己都对这件事心里没底。她以前能跟玄明神君相处是因为只当他是性格温柔慈爱的上古神君,而不是父亲。她自幼没有父亲,不知如何和父亲相处,现在玄明神君突然冒了出来,心里自然紧张得很。
云母想到这里,就求助地朝哥哥石英的方向看去。然而石英瞧着比她还要焦虑许多,九条尾巴都放出来了,这会儿正拖在背后摆来摆去,他见云母望过来,便有些焦躁地道:“不要看我,我怎么知道?”
云母只得将脑袋转了回去。
白及见她神情平静不下来,缓缓拍了拍她的手,沉声说:“别紧张,随缘便是。”
云母用力点了两下脑袋,只是听师父说话,她又想起玄明上回下凡是说要亲自与师父“好好”谈谈,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谈法、会何时来谈。说起来玄明神君等从天庭回去以后,想来应该是会跟母亲一道回竹林的……不知到时是不是应该由她与哥哥主动过去拜访?
既然想起了这茬……云母不仅没轻松,反而脑子里的东西越聚越多,愈发惴惴。想了半天没能想出办法来,云母只得用力甩了甩头,重新将脸转向偏殿门口,等着什么时候会有天官过来告诉他们消息。
……
云母的一双眼睛还盯着偏殿入口的时候,玄明与白玉正双双跪在玄天面前叩首请罪,待行完礼,玄明便伸手将白玉从地上扶了起来。因在等待玄明归来之时,白玉是跪坐在地上等的,一直没有起身,这会儿跪得久了,她又有伤在身,被玄明扶起时终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始终没有出声叫痛。待好不容易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她晃了晃身子才站住,玄明笑着托住她的手和身子,两人彼此依偎着站着。
天帝淡淡地注视着他们,用低沉的声音平缓地叮嘱道:“此番尽管天庭破例不再追究,但你们回去之后,切记莫要再犯旧错。”
玄明虽说是请了罪,但任谁都能瞧出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相反表现得轻松得很。这会儿听天帝板着脸如此叮嘱,他便笑着张口贫嘴道:“放心吧兄长,我如今已有玉儿,上哪里再犯旧错?等离开天宫,我们夫妇便会回竹林去,和以前一样弹琴酿酒,再叫上儿女共享天伦……不过玉儿还没好好看过天界,这阵子我少不得要带她四处转转……再过些日子,许是又要来叨扰。”
说着,玄明礼貌地略微弯腰躬身,约莫有试探地请天帝包涵的意思。
天帝那双公事公办的淡漠眸子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道:“随你。”
得到这个答案,玄明已是十分满意地笑了。他又一边扶着妻子,一边往左右找什么似的随意看了看,继而大方地问道:“兄长这里可有疗雷伤的仙药和能让我们夫妻暂住几日的客房?我夫人刚历过雷劫,虽说天官已帮她做了简单的应对,可到底需要休养,我怕她无力支持回竹林去……且我那草庐里没什么能用的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