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就着月光看了看睡着的傻子,脸上没像白日里那样总带着笑,好像很顽皮的样子。现在很乖,嘴巴也闭起来了,不再嘟嘟囔囔地教训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阮唐一起身就觉出手上的不对。
他摊开掌心低头一看,两手上都涂了一层淡黄色的东西,味道还很不好。阮唐转着眼珠想了会儿,愣愣的,突然脸色一变,像天要塌了一样对已经下地的周锦城喊:“哥哥!我手上有尿!”
那是周锦城碰了一下他的手,发觉他抖了一下,心知不对,半夜起来看过后给他上的药。
饶是周锦城,此时闻言眼角也抽了两下。他理好长衫往外走,一眼没多看傻透顶的阮唐。
接下来的日子,周锦重一连大半个月没来,这天刚过午时,正房太太却突然打发了人来叫阮唐。
莺儿向周锦城请示,说的意思,怕是太太要要阮唐走。
一个下人,周锦城本不该在意。可阮唐不一样,跟他同吃同睡了一个多月的小孩儿,傻得冒烟,只认他一个哥哥,怎么能给了别人。
“不去。”他看一眼无知无觉在一边费劲儿研墨的阮唐,道:“叫他们回去,太太有什么话,请来我院里说。”
哪有让当家太太来看儿子的道理。
偏那两个来传话的老妇拿周锦城没有任何办法,只得空着手无功而返。
莺儿还担心,平时太太看起来脾气再好,可真惹恼了她,少不得要在暗处给大少爷使什么绊子。她当着家,面上笑着,可今天短个这个,明天说少个那个,就足够折腾人了。
未曾想晚些时分,林素岚竟真来了。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丫鬟手拎一红木食盒,先让莺儿通报过,才进了书房去。
屋里还未点灯,周锦城暂且歇一会儿,在看阮唐写的几个字。
小傻子不认识,不知道那是大少爷的名字。
只知道笔画多,难写。他一手几乎是抱着笔,动作生硬,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将写完十遍。
林素岚进屋后,周锦城便收了那张纸,起身道:“太太来了。”
林素岚冲他笑,道:“城儿坐下,我就是来看看。带了碗汤,给你补补。”
她的丫鬟从食盒里取出碗来递给林素岚,又由林素岚端给周锦城。他双手接过放在案上,道一声有劳太太,面上还算是过得去。
那丫鬟搬了把椅子给林素岚,两人一时对坐,林素岚看看站在周锦城身后的阮唐,笑问:“这就是你那新书童?”
周锦城道:“在我屋里一月有余,不算新了。”
林素岚点点头,道:“看着是个好孩子,不然怎么锦重也跟他玩的到一起?”
周锦城一早就猜到是周锦重想要,但这时候从林素岚嘴里说出来,他年纪尚没那么大,容易冲动,因而还是有些怒气冲头。
周锦城没搭话,林素岚脸上笑意渐渐淡了,看了看他,微微垂头道:“锦重不晓事,只说要这孩子陪他玩,我安抚不下,又怕叫你爹听了要罚他。没办法,才说‘你要同人家玩,也要看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午时正好锦重在我那里,我原本想,把这孩子叫了去,左右锦重是小孩子,听他说个不愿,也就绝了这念头……还是我做错了,城儿好生读书,下回姨娘定然不会拿这种事来扰你。”
她说这一席话,周锦城没有不信,只是她最后口称“姨娘”,才一下子点着了周锦城心头那把火。
她若当自己的娘是亲表妹,也不会瞒天过海,那么早就怀上了周锦重。
林素岚说完就要走,周锦城没有起身送,阮唐更是怕生,躲在他身后连步子都没挪。
林素岚就那样干巴巴的自己来,又干巴巴的自己去了。
这种事在府里一向传得快,第二天周锦城便被周霖辅叫去一通训,不知怎么罚的,吃过午饭走的,到点灯时分尚未回来。
阮唐不敢远走,就在周锦城走前要他停下的路口等,蹲的腿麻了,就站起来走走。
四周没有一个人,静的让人害怕。
不过今夜的萤火虫倒是格外多,却没有往日那样吸引阮唐,他像是看不见似得,在原地走来走去,只一心等他的哥哥。
第8章
周霖辅原本没打算对周锦城动手,把他叫到屋里来,也只是顾自看书,把他晾在一边叫干站着。
只因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
可他看着周锦城那个负手立着,垂眼收下巴,一副看似谦逊、实则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就生气。
“逆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母亲,这么多年念的书,难道都念到狗肚里去了吗?我看,你若连孝字尚不能做到,他日考上功名,也只能为害一方!”
周锦城任他骂,听他话音落下,便是轻轻一笑:“母亲?我母亲早死在了九年前,如今还哪里来的母亲?抑或是,父亲娶进门一个,周锦城便多一个生身母亲?”
周霖辅被他气的手抖,回身取下墙上的藤条,“啪”的一声敲在桌上,喝道:“跪下!”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跪天跪地跪父母,是天经地义。周锦城没有犹豫,说跪便跪。两膝稍微打开,把脊背挺的笔直。
周霖辅没再多言,直将三指粗的藤条一下下往周锦城背上落。
打过十几下,他才问:“你知不知错?”
周锦城道:“儿子不知何错之有。”
“好。”周霖辅用藤条指指,顶端离周锦城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挥到他脸上去,“很好,那我就打到你知道!”
周霖辅的房里闹作一团,没一会儿,林素岚就急急忙忙地来了。
她不敲门,也不等小厮通报,直接开门进去,冲上去拉住周霖辅挥戒尺的胳膊就央:“做什么孽呀!他好好的在屋里念书,老爷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就去找他的不痛快!城儿怎么着你了?”
周霖辅板着脸,但被林素岚拉住以后没有甩开,手一松,藤条便掉在地上。
那是家法,连林素岚也不敢动。不过好在他不动手了,僵持一会儿,便顾自走到一边椅上坐下,倒了杯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