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迅速蒙上口罩,甫抬头,突觉盛清让神色微变,蓦地一转头,循他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大哥。
大哥坐在一把轮椅里,垂下来的裤腿空空荡荡,脸色发白,看到宗瑛时却又突然涨红了脸,声音几近咆哮:“是不是你锯了我的腿?!”
宗瑛懵了一瞬,在他“为什么要锯我的腿?”、“我叫你锯了吗?”、“凭什么不过问我?!”等接二连三的质问声中,盛清让道:“我说过当时的情况——”
大哥粗暴打断盛清让:“我要她讲!”
宗瑛伸手拦了一下盛清让,转向大哥,声音稳而冷静:“我的确是参与你截肢手术的医生,你下肢毁损非常严重,盲目保肢除了引起并发症和更麻烦的感染,对保命毫无益处,还要继续往下讲吗?”
她一张脸被口罩遮去大半,露着的一双眼也辨不出情绪。
气氛僵持片刻,她最终转过身,埋头迅速整理了医药包就要出门。
术后心理疏导不是宗瑛擅长的部分,但临到门口,她突然又停住脚步,短促叹一口气,背对着大哥道:“盛先生,遭遇事故已是既成事实,能做的只有向前看。”
盛清让察觉到她讲这话时,明显是深有体会的语气,仿佛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意外。
然他走到她身旁,她却提着医药包先出去了。
只这么稍稍一耽误,外面事态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二姐夫突变强势,抱起孩子就下楼出门,也不求司机,自己坐上汽车驾驶位就要带阿晖去医院,二姐一路吵一路拦,始终没能拦得住。
宗瑛下楼时,怒气十足的汽车鸣笛声响彻了整个公馆。
她杵在楼梯口,敛回视线,低头看过去,楼梯上、客厅地板上,一路零零落落的呕吐物痕迹。
空气一阵滞闷,她转头提醒下楼的盛清让:“小心,不要踩到。”
汽车声远去之后,外面只有稀稀落落的蝉鸣声。
阴天里惨白无力的光,透过彩玻璃映入客厅,在地板上留下死气沉沉的色块。
二姐走进来,还没走几步,突然挨着客厅沙发瘫坐下来。
她闹了这一番,旗袍上盘扣散了两颗,一贯打理服帖的小卷发此时也耷下来几缕,眸光黯淡,是与往日嚣张架势全然不同的狼狈。
突如其来的战事将生活弄得更糟——
夫家的产业几乎全毁于战火,家也沦为战区只能搬回娘家,大哥失了双腿完全像变了个人,清蕙为了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甚至不惜与自己决裂,丈夫每天不晓得同谁在鬼混,连阿晖也突然病得这样重,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跋扈妇人,此刻却瘫坐在地板上,不知所措。
宗瑛打量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停下来,突然俯身,讲:“伸手。”
二姐不明所以地抬头,看起来像一只被拔光棘刺、失去攻击力量的动物。
宗瑛又重复一遍:“伸手。”
待她机械地伸出手,宗瑛掰开消毒液瓶盖,挤了几毫升消毒液在她掌心:“搓满三分钟,流水冲洗干净。”随后直起身,转向盛清让:“虽然孩子已经送去医院了,但家里的病室也必须消毒处理。”
宗瑛考虑得细致周到,盛清让完完全全地信任她,便安排佣人按照她讲的进行清理、消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