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忙完也到了饭点,外面的阴风好像歇了,宗瑛将抗菌药留下来,并托给姚叔分发到人,算是预防性服药,最后她又叮嘱:“如果公馆里有其他人出现症状,务必立刻去医院,我们还有要紧的事,先走一步。”她说完转向盛清让:“盛先生,走了。”
姚叔说:“先生慢走,宗医生慢走。”
他毕恭毕敬站着,待他们坐上车,直到出租车驶出街道再也看不见,才重新关上了公馆大门。
车内环境相对密闭,宗瑛偏头挨着车窗假寐。
一大早被新希药物临床数据造假的消息吵醒,紧接又遇到盛公馆里突发事件,此刻她额头不停往外渗虚汗,大概是有些发烧。
盛清让这时恍然记起她还没吃早饭,在公文包里摸索半天,只寻到一小包饼干,且饼干已经碎了。
他犹豫要不要给她时,宗瑛忽然坐正,手一伸,拿过饼干袋,指头一捏撕开来,毫不嫌弃地吃了一半,余下递给他:“我不吃独食。”说完又挨向冷硬车窗,阖目养神。
车子里先是安静了片刻,过了会才偶然响起些许包装纸互相碰擦的声音,小心翼翼的,生怕扰到人。
他吃东西几乎没什么声音,宗瑛闭目听着,又听他打开公文包,似乎是取了什么文件出来。
她下意识地微抬眼睑,视线悄无声息落在他手中公文上——
那是一份资源委员会的提案,仍是关于上海工厂迁移内地的经费问题。这一次,提案明确说道目前大批工厂因为资金短缺无法完成内迁,因此请求财政部对重点工厂进行拨款补助,其中甚至包括商务、中华等印刷厂。
宗瑛依稀记得战前那天他们从盛家到迁移委员会,又去虹口送船票,最后在夜深人静返回699公寓的路上,他讲“偌大一个上海,五千家工厂,毁于战火或落入敌手,对实业界都是雪上加霜的打击”时的样子。
她突然问:“你这几个月一直在忙这些事吗?”
盛清让听她乍然发问,先是一愣,立刻又点点头。
宗瑛想了想,又问:“我不是很了解这一部分的历史,想冒昧问一句,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出了多少?”
盛清让将文件收进公文包,紧锁着眉,只竖起两根手指头。
宗瑛反问:“百分之二十?”
“不,只有百分之二。”他面色愈沉重,略带哑意的声音里,藏着一份“无可奈何局势下也要拼尽全力”的决心——
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尽管他非常清楚,上海大大小小五千家工厂中,其实绝大多数早已经失去了内迁的可能。
宗瑛不再往下问了,她讲:“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公寓那里有我和清蕙照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尽管她这样说,盛清让却仍是将她送到了公寓门口,看她上了楼,这才重新坐进车里,出门办事。
宗瑛站在公寓外阳台里看汽车一路驶远,不知驶向何方,心中竟生出隐约别离感。
屋内孩子的哭声将她拽回神,她转身快步走进客厅,用酒精纸擦完手,从医药包里捞出输液器匆匆上楼,给阿九输液。
她忙碌的同时,清蕙说下楼去煮一些面条当午饭吃,底下很快就锅碗瓢盆地热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