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镜从刚才高鸣所说的话中已经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怀疑,他也明白到了唐枫这些日子不断与自己交谈的用意就是让他们怀疑是自己出卖了他们。现在他是有口难辩,只有选择与唐枫站在一起这一条路了,所以在看到唐枫看向自己的目光后,他便立刻上前道:“小的愿意签下字据以为凭证!”说完这话,他就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已经彻底成为背叛者了,他的心中只有苦笑,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再在县衙里呆着就必须如此。
唐枫之所以弃高鸣而选田镜的用意就在于此,因为他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再去其他地方寻找工作的可能,他唯一可做的就是与自己合作。在听到田镜的话后,唐枫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取纸笔来。”
解惑早就得了唐枫的吩咐,一听他的招呼就将纸笔墨砚都端了过来。看到解惑立刻就将东西拿了过来,众人更是心惊于唐枫的部署。见到田镜带头写下了字据之后,其他的人也都上前拿了纸笔写下了自己所贪墨的银两和供状。最后高鸣知道自己也躲不过去了,便也无奈地写了下来。至此,衙门上下十多人的供状都写好了,递到了唐枫跟前。
随手翻看了几份书状后,唐枫便将他们收到了自己的衣袖之中,然后面色稍稍和缓地道:“既然你等写下了这供状,那本官就对以往的事情既往不咎。以前所收受的银两也不要你们再拿回来了,毕竟你们要维持生计也不容易。但是,今后还望你们洁身自好,朝廷当给你们的俸禄我一分一厘也不会少了你们,至于搜刮民脂之事今后莫再为了。当然,县里面一直有的火耗等事本官也不会禁止,但是这些钱财本官是不会取的。”
听了这话,众人的面色才好看了些。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唐枫连合理的一些手段都不让他们用,这样一来,他们想养家糊口可就难了,明朝定下的俸禄其实是很少的,根本不足以让他们生活下去。而唐枫既然说那火耗的所得自己不取,那就说明他们还是有一定的计划外收入的。所以这些人才松下劲来,拜谢了唐枫之后便离开了。
走到衙门口的时候,高鸣突然停住了脚步,朝身后的田镜一拱手道:“田师爷果然好手段,不过一月工夫就已成了县尊大人的心腹了,怪不得你可以在这县衙中一做三十年哪。在下真是佩服之至啊!”说着哼了一声,转头扬长而去。
田镜现在可以说是有苦难言,看着周围其他人有些怒意的目光,他只有嘿嘿一笑,作不得声了。只有他猜到了唐枫的手段,也明白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县令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好对付,但他现在却说不出来。从这个时候起,他已经决定从此好好地帮唐枫做事,这样才不至于被这些对自己有了敌意的人所整,他毕竟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了,看风使舵的本事总还是有的。
直到众人离开之后,唐枫才完全放松下来,现在想起来他还是有些担心的。若不是自己先声夺人,那些人又不是一条心,只怕自己反而会被他们辩驳得无法说话了。或者也有可能他们这些人会一起辞职,到时候自己可就抓瞎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有了这些字据,高鸣和田镜之间的矛盾,自己应该就能将他们完全控制住了。
第一次,唐枫有了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他知道现在县衙上下已经全都得听从自己的号令了。想到在自己的治理下让歙县百姓过得更好,唐枫的脸上就现出了笑容。
回到后宅,唐枫将字据收好后,便又在解惑的指点下练起了武来。现在他对习武的兴趣是更为浓厚了,因为他觉得这习武不但可以使自己的身体强健,而且还能帮着自己处理一些事情。在练了半个时辰,看着天色唐枫正想叫人准备饭菜的时候,一个仆役走了进来道:“大人,胡捕头在门外求见。”
“胡烈?他找我有什么事情?”唐枫心下不解,却还是让人将他带到后堂与自己相见。不一会工夫,胡烈就来到了唐枫的跟前,看着他怀中抱着的一个箱子,唐枫就更是不解了:“胡捕头此来所为何事啊?”
胡烈将箱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后,突然走到唐枫身前跪了下来:“唐大人,胡烈是来给您赔礼来的。”他这一手搞得唐枫如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奇怪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想起要将他扶起来。
将人扶起之后,唐枫才问道:“胡捕头你赔的什么礼?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胡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才道:“大人可还记得您刚上任时,卑职的脸色不对吗?”经他这么一提醒,唐枫才记起当日胡烈看自己的样子的确不善,便点了点头。胡烈嘿嘿一笑道:“其实若小的知道大人是这么一个好官,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对您哪。我只当大人是与前几任的官员一般的人,表面上正直,背地里却是贪墨无度。我是一个粗人,掩藏不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才对大人很是不恭。还请大人见谅。”
“哈哈,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本官还得多谢胡捕头呢。”唐枫听了这话却是一笑,看胡烈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己,便解释道:“当日本官只当你是与高鸣等一伙的,所以便留了心,这才有本官详细查找证据,终于查到他们贪墨之事啊。”
“啊?”胡烈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半晌才合上。然后道:“大人那时的判断也对,我一直以来虽然看不惯这些人的作为,却因为不想失去捕头这位置只能与他们同流合污了。而且每次他们分钱之时也有我一份,每次拿着这些银钱,我就很是难过。若不是家中老父要我赡养,我早就辞去这个职位了。但是这些年来那些不法的收入我是一文都没有花,全部留了下来。”说着胡烈将带来的箱子推到了唐枫面前:“今日除了赔礼之外,属下就是来将这些银两上交给大人的。这里共有三百多两纹银,是我这几年来不法所得。”
唐枫看着面前的箱子,看着眼前这个汉子,心中一阵激动,谁说近墨者黑,眼前的这个人就没有因为身在一群贪污犯之中而丧失了天良!他微一思索后道:“胡捕头你能如此做实在是让本官佩服,但是着些银两本官却不能收。因为本官在适才就说了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我是不会让他们再把贪墨的银两拿出来的,所以你也不必将银两交还官府。而且本官也知道你们的俸银也不高,你又要照顾老父,这些银钱正是你用得上的。”
“但是大人,这些可都是赃银啊,我实在是……”
唐枫看得出这个胡烈是个正直的人,知道自己让他完全接受这些银两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然这三百多两的银子他也不会放到现在了。所以在略一思索后道:“现在这些银两无法上交,你给了我也是叫本官贪污啊。这样吧,这些银两还是放在你那,等到衙门需要什么开支的时候再问你拿,你以为如何?”胡烈只能点头,心中对唐枫更是敬佩。
此时仆从们已经将饭食都准备妥当了,唐枫便叫了胡烈一同吃饭,胡烈推辞不得,便只得应了。
第11章初往汪家
唐枫与胡烈一边吃饭,一边随便聊些县里的事情,唐枫不自觉地就提到了当日自己在茶馆中听到的事情,随口问道:“我听那小二说衙门曾发下过明文,让百姓们不得生事,可有此事?”
胡烈一笑道:“大人说的不错,这也是我们县中的规矩。为了让新上任的县尊对衙门里的人等有个好印象,他们一早就会对县里的一些破落户打上招呼,此外象酒肆、茶馆等处也是要说好的,倒不是专门为了应付大人。”
唐枫皱了下眉头,对这种行为大不以为然,却也不好说什么。突然他又记起一事,道:“那这汪家怎么也插手到了此事上来了?他们可不是衙门里的人啊,听那小二所言,这汪家的话比县衙还要管用啊。”
“大人在我歙县呆的时日尚短,当然不知这汪家的势力,所以才有此问。其实这汪家不但在我歙县占着近半的田地,许多的百姓都要看他们的眼色行事,就连徽州府都有与他们交好的人,听说在朝廷中也有他们汪家的人,所以无人敢惹啊。而县衙一旦有什么政令要颁布,多也是与他们打了招呼的,想来这次便是因此他们才也同时发下的话。”胡烈说道。
他说的是轻描淡写,唐枫却听得心中一紧,从这话中他可以听出汪家的势力已经盖过了县衙,以一个普通的地主或是商人能够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不得不让唐枫对这汪家重新审视了。他看过或是听说过不少当地的官府和豪强联合在一起的事情,这样一来苦的只能是百姓,所以唐枫心中立刻将自己的目标从县衙里的滑吏换成了这个汪家。但是唐枫也知道这个汪家很不简单,不是自己随便就能对付得了的,所以他试探着问道:“这汪家在我歙县一向以来的口碑如何?可有为富不仁之举吗?”
“这倒不是没有。”胡烈说道,“但是因为他们现在主要的心思是放在府里的,所以对我们县里的百姓倒还算不错。另外虽然他们不将我们小小的县衙放在眼里,却也知道这里是他们的根,倒也不敢太过放肆,县衙有什么需要他们还能帮上一把的。”
唐枫点了点头,知道这汪家至少在这里还算安分,那自己也没有必要真的与这个实力强大的家族作对,只要他们不为难自己便可。想到汪家,唐枫就突然记起了当日接风宴上最后的事情,问道:“你可知道当日那汪家的三子后来如何了?”
“怎么大人不知道?”胡烈有些奇怪地看着唐枫问道,意思似乎是他应该知道这事。唐枫却是摇了摇头:“本官自那日之后一直忙着熟悉县衙中的事情,又忙着看一些文书和宗卷,还没有出过县衙。而那些下人们也没有在本官的面前提起这事,所以直到今日我还是对此事知之不详。”
胡烈叹了口气道:“那汪家的三少爷汪德道原来是县里有名的玉面公子,许多大户家的小姐都对其是倾慕不已。不想那日的一盆汤却使得他的俊脸烫伤了十多处,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了。虽然汪家财雄势大,派人请了不少的名医,却也只能让他的伤好得快些,但是这脸上的伤疤是好不了了。”
唐枫也是一呆,想不到解惑为自己出气的这一手居然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对,就是科技发达的现代,容貌被毁也是很伤脑筋的事情,或是要植皮或是要整容什么的。可现在可才是明朝,现在的大夫可没有那么高超的外科手术技术,后果当然就是这样了。唐枫想到一个英俊的公子居然变成了这付模样,心中也不禁有些愧疚,但又想到解惑所说的话,知道是他们先想暗算的自己,若没有解惑的相救被伤的就是自己,他心中刚起的一点愧疚又变成了快意了。唐枫从来不以君子自称,也不习惯以德报怨。
看着唐枫不发一言,先是眉头微皱,后来却又面带微笑,胡烈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便提醒道:“大人,我们县中的许多大事还得要汪家的支持,大人身为县令既然知道那汪家三少爷受了伤是不是应该前去探望一下呢?不然这在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
唐枫直到听见了他的话才醒过神来,犹豫了一下后道:“你说得也在理。现在县衙里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了结,本官倒可以去探看一下他,顺便也去外面走走。那就定在后日吧,到时候叫上高县丞和田师爷,我们几人一同前去。”胡烈自然说好。
次日唐枫便将自己打算去汪家探看汪德道的意思说了出来,高鸣等人已经知道了这个新任的县令的厉害,自然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便也都点头答应了。但是当唐枫将个决定告诉解惑的时候,他却有些担心:“公子,当日虽然我出手很是小心,料来那些人也察觉不到,但是他们也应该能够猜想是我们做的手脚。而现在那汪德道又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只怕他们会更为记恨公子。明日前去,只怕很是危险啊。”
唐枫却道:“我想还不至于,虽然他们对我有所怀疑,但又没有人亲眼看到,如何能一口咬定是我伤的他呢?而且我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些汪家的人即便再胆大,也不敢公然伤害我吧?虽然我知道他们的势力很大,却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的程度,所以我去应该没什么关系。而且我若躲着不去,却反而会惹起汪家人的怀疑,坐实了我是伤他们少爷的人。所以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汪家一趟。”说到这里,唐枫又看了一眼解惑道:“况且有你在我身边,我想他们就算是想伤我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解惑原来心中还有些为唐枫担心,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无惧了:“若是他们真敢对公子不利,我一定会将他们尽都杀死,才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在朝廷里有什么靠山呢!”
唐枫笑着点了点头,在他的心中解惑虽然有一身的功夫但也不可能和数十甚至上百的汪家的仆从对方,他刚才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句玩笑罢了。
四月十七的上午,唐枫就和高鸣、田镜、胡烈、解惑一行五人离开了县衙往汪家所在的县城的西面而去。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几个脚夫,担着一些礼品,这些却是高鸣和田镜二人所准备的。唐枫对此却很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做官的去看一个百姓已经是大面子了,何必还送什么礼物呢?
一路之上,唐枫慢慢欣赏着乡间的风景,心中很是愉快。看着蓝蓝的天,碧绿的草木,清澈的河水,嗅着微带着草土清香的空气,他只觉得自己是身在仙境了。他的前生虽然是在小县城里,却也没有见过如此不受一点污染的景物。看着这里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唐枫这个并不是环保主义者也生出了一点感慨:“人们发展科技究竟是不是好事?以破坏环境换来优渥的生活究竟是利是弊?”但随即他就将这个“先进”得可笑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只是一心欣赏美景。
转过了前面的一道山梁之后,高鸣就指着远处的一座庄园道:“大人,前面就是那汪家的庄园了。是不是让人先过去通报一下,不然我们可得在外面等上好一会呢。”
唐枫极目看去,发现这个庄园还不是一般的大,占地足有数十亩,远远看去亭台楼阁是一个都不少,他不禁看得有些花眼了。在唐枫想来,即便这汪家在县里的势力有多大,被人说得有多么厉害,他们也不过是一个富户罢了,也就住在一个大宅院里面。但现在看来他们的住处就是一个村子,那他们的势力也显然大大超过自己所想了。
但是既然到了,唐枫也不能回头,便道:“也好,就让一个脚夫上去通报一声吧,我们在这里慢慢地走。”
一行人于是便在山梁之上先歇了口气,算着时间认为汪府的人已经知道自己的消息了,这才重新上路,赶向汪家。
唐枫趁着休息的时间对解惑笑道:“看这汪家大宅的规模,只怕住着不下数百人哪。你昨日还说要杀尽所有的人,不知你可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解惑看到唐枫轻松的样子,心中也很是高兴,随口道:“如果公子真要我杀,我自然不会手软。杀这许多人虽然麻烦了点,却也花不了多少气力的。”
唐枫呵呵一笑,只当解惑是在吹牛,也不放在心上。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汪家大宅的正门之前,只见在门口所摆放的两只巨大的石狮子的中间已经站着一人在恭候着他们了。见到唐枫来到,那人便忙上前拱手道:“唐大人能来我汪家,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啊。”
唐枫看时却是那日见过的汪财,便也笑道:“大管家谦虚了,汪家大宅如此气派何来蓬荜之说?”